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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抱怨歸抱怨,也只是在心裡,萬林是個話少的悶葫蘆,所以面對南舟的問題,他只是「嗯」了一聲,然後繼續埋頭整理行李。
南舟看他忙著,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習慣了這人話少面冷,也沒有覺得不高興。她拎著東西往回走,還沒走到休息室,就看到一個人站在走廊里看著窗外。寥寥幾日不見,人更見清瘦。側臉的輪廓冷峭,像夾岸高嶺上遺世獨立的花。脊背卻很挺拔,如松似竹。
裴仲桁似乎有感知,轉過頭看到她靜靜地站在轉角處。微微一笑,然後朝外頭勾了勾下頜,「那是什麼石刻?」
南舟走近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岩壁與江水交接之處有一個巨大魚形石刻。她「咦」了一聲,隨即欣喜起來,「是枯水石刻!」
看他投過來的詢問的目光,南舟便解釋,「過去人認為江水的枯水期水位越低,來年就越風調雨順。所以每次遇到枯水期水位低的年份,當地人就會在江水裡的岩石上鑿刻文字。還有句俗語,『石不常見,見則年豐』。」
裴仲桁微微笑了笑,「看來是好兆頭。」
南舟點了點頭。說話間風景變幻,兩人都沒再說話,靜靜看著窗外。
這一路回程都在下雨,乘客們活動範圍有限,只能在餐廳里吃東西打牌看報,連一等艙的餐廳也有了熙攘的架勢。臨近新年,就算這天氣陰沉沉的不痛快,人臉上大都還是喜氣洋洋的。難得同船共渡,都生了幾分熟稔,話也情不自禁地多了起來。說起這一年的事情,或驚心動魄或劫後餘生,或皆大歡喜,人間百味。南舟巡視的時候,在餐廳里聽了一會兒,或跟著揪心,或跟著歡喜,末了,也忍不住唏噓人世無常。
艙里呆久了人就發悶,南舟上了甲板透氣。再過一日就到震州了,天氣不僅更冷了,人心裡也有些慌,明明歸心似箭,卻又有些近鄉情怯。冬日裡天短,這會兒天已經黑了。雨很細,朦朦的,不像冬天的雨。夜裡江上往來船隻上的燈光都帶著光暈,看不真切,倒像是夏夜裡林子裡的螢火蟲的光。
南舟站了一會兒覺出了冷意,緊了緊披肩。正要回艙,忽見裴仲桁就在身後不遠。她怔了一下,然後微微笑著同他打招呼,「二爺怎麼也上來了?」
裴仲桁其實在甲板上站了有好一會兒了,只是南舟上來的時候心事重重,沒注意到他。他不好出聲,怕顯得別有用心似的。
「上來透透氣。」
兩人相視一笑,也都沒急著回艙,並肩在細雨里漫步。
不過才聊了寥寥數語,忽然耳邊響起一聲巨響。南舟同裴仲桁都嚇了一跳,循著聲音看過去。江面能見度低,但也看到遠處火光沖天。還沒有休息的乘客紛紛出來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議論紛紛。
南舟直覺不好,和裴仲桁一起匆匆趕到駕駛室。值班的是三副,大副二副聽到了動靜也趕了過來。「應該是有船爆炸了。」大副經驗豐富,緊鎖眉頭。透過望遠鏡看過去,隱隱看出來似乎是日清輪船公司的大客貨輪。
「那輪船起碼得有上千號乘客!」二副痛心道。雖然是東洋人運營的船務公司,但乘客還都是同胞。
南舟神色更沉重,「我看不止。他們在和太古公司打價格戰,船票價格一壓再壓。超售加上逃票的,船上乘客絕對不只這個數字。」
人命關天,不能坐視不理。但現在弄不清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能先慢慢將船靠近一些。南舟吩咐下去,所有的船員都集結起來,準備救人!
這時候已經入夜,又不是繁忙水道,江上過路的船隻並不多。等到靠近的時候,看見那艘遇難的船已經從船尾開始下沉了。隔得不遠,聽到對面船上哭喊聲震天。很多人還在船艙里,擁擠著往甲板跑。一片人間地獄。船體傾斜了,船員根本來不及放下所有的救生艇,上了小船的人屈指可數。看到有船靠近,大船上的人都在拼命揮手呼喊。但江南號只配了兩艘救生艇,只能往來施救,杯水車薪。
南舟握住望遠鏡,「把船靠過去,對準船舷,上跳板!」
大副不同意,「不行,江南號噸位不過對方七分之一,上跳板綁纜繩江南號就會有一同沉沒的危險!」
南舟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困難的抉擇,一邊是即將消失的無數生命,一邊是自己珍視的船和船上乘客的生命安全。她下不了這樣大的決心。越來越多的人跳進水裡,呼救聲哭喊聲連城一片,每個人心裡都很沉重。
南舟緊緊咬著唇,煩躁地徘徊走動。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很涼的一隻手。她順著手看到了裴仲桁,茫然地問:「怎麼辦?」其實是在問自己。
「你怎麼想的,就怎麼做。」裴仲桁臉上不見慌亂,目光永遠安定寧睦,配著他特有的嗓音,南舟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她抿了抿唇,然後轉身,沉聲下令,「靠過去,綁纜繩!」
跳板一搭上,大船上的乘客蜂擁而至。江南號的救生艇則去施救大船左舷落水的乘客。逃生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江南號的乘客們也自發地拿了被褥、毯子和乾淨的衣服給從水裡救上來的人保暖,甲板上很快就擠滿了人。
二副擠過擁擠混亂不堪的人群,好不容易擠到了南舟的面前。南舟正在和裴仲桁一起給一個溺水的人做心臟復甦。
「九姑娘,不能再上人了,要超載了!」二副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