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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南舟眼睛往門口飄了飄,是詢問的目光,裴仲桁輕輕搖搖頭。南舟這才鬆了口氣,但還是壓低聲音問:「那個人呢?」
裴仲桁把削了皮的蘋果塞到她手裡,把她手裡的毛巾換了過來。「把蘋果吃了。」
南舟又是「哦」了一聲。感覺這樣子有點怪,好像她是個做錯事的學生,可她做錯什麼事情了?因為不知道,所以心裡七上八下的。他不會把何家鉞給抓起來扭送給當局了吧?南舟心裡著急,想要從他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來。
但裴仲桁卻在她身邊坐下,扶著她的雙肩轉了個方向,她徹底看不到他了。
毛巾包裹在了她頭髮上,他輕輕揉搓著,像在擺弄一隻剛出窩的幼鳥。十指手在發頂的時候用了些力氣——竟然是在幫她按摩?
南舟清了清嗓子,「二爺……」
「湯川人現在在船上,這兩天別這麼叫。」裴仲桁音量很低,隔著一條毛巾,聲音變得很軟。
南舟情不自禁地轉過頭,疑惑地問:「那怎麼叫?」
裴仲桁心虛地把她腦袋又轉過去,掩下自己略生硬的語氣,儘量顯得自然,「你看著辦吧。」
南舟咬了口蘋果,慢慢嚼著,似乎真在想。叫「仲桁」?怪怪的,像是賢德淑良的妻在喚丈夫;叫「二哥」,她腦子就閃現出自家那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人後的親二哥。
「那叫小裴哥哥?」商量的語氣。
她感到身後的人手頓了一下,大概是不喜歡這樣叫。也是,聽起來像是鄰家心眼極多的小丫頭,在哄騙隔壁家的傻二哥手裡的麥芽糖的那種聲氣。可他身上總有種禁制的味道,怕是不會受騙,還會順便把丫頭手裡的糖全騙走。
「那還是叫二哥吧,同四爺一樣。」她語速很快,二哥兩個字總叫不出口。
裴仲桁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他喜歡她叫小裴哥哥,聽得他心頭一軟。他知道都是假的,又是一齣戲,做戲給人看的。她給他的歡愉都是空妄的虛像,給他的心痛是實打實的。但就像個小孩子,明知道是大人在哄騙自己,可還是開心,忍不住信以為真。
南舟等不到他回答,偏了偏頭。裴仲桁又把她的頭扶正,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神色。聲音清清淡淡的,「隨便吧。」
「二,哥……?」兩個字分開來在舌尖上彈彈,南舟忍不住笑,嘴裡沒咽下去的蘋果差點噴出去。
「好笑?」
南舟忙搖頭,怕開罪他。聲音很低,有點撒嬌的意思。「不習慣。」
「好好練練,習慣了就好——湯川說他要在南嶽下船。」
南舟咕噥,「這人真討厭。」
裴仲桁先前對湯川這人無感,現在卻又覺出他的好來。便不接她的話。
毛巾換成了梳子,她的頭髮一綹一綹地在他手裡。從上梳到下,碰上打結的地方他也不死拽,而是輕輕地一點一點解開,再梳順。
南舟有一頭好頭髮,又黑又粗又亮,卻不像南漪的頭髮那樣軟順。她天生有點自然卷,所以一沒照顧好就會打結。小時候花姨娘也給她梳過頭的,從前都忘了,現在忽然又想起來。也是這樣,梳得很慢,仿佛有用不完的時間在頭髮上消磨。她小時候等不及,要出去玩,總是要催花姨娘,「花姨娘,您快點兒!」
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如今她的頭髮又在他的手裡,也是這樣慢、這樣細心。只是南舟不敢催了,也許是不想催了。她屈膝抱著膝蓋,任由他梳著頭髮。
「那個人,你弄哪兒去了?」
她的頭髮直到腰,手穿插在其中,滑膩膩的——如同手在她胸前遊走。裴仲桁斂了斂心神,慶幸她背對著自己。「湯川上船的時候,我叫萬林帶著他從後面下船游上岸了。」
南舟心裡巨石落地,真是謝天謝地。
他接著又道:「床單上有血,地板上也有。我想收拾好,沒來得及。怕他們進來看到,只好這樣了。」
南舟扭過臉,不無擔心,「他傷那麼重,這種天泡水還活得成?」
裴仲桁臉上沒什麼情緒,「人各有造化。」
「那他……」
「已經在漢浦了。」
南舟眉開眼笑起來,「真的?太好了!」
裴仲桁冷哼了一聲,「好?哪裡好了?」
頭髮在他手下編成了條辮子,南舟反手一摸,順滑整齊。她翹著唇角討好地笑道:「頭髮編得好,二爺好本事!」
裴仲桁伸手在她額上點了點,「先別笑,他給你留了個東西,叫你給他保存好。我瞧著不是好事。」
裴仲桁起身又去門邊,拉開門看了看外頭,然後拿椅子抵死門,這才探身從她枕頭裡掏了個黑色的東西。南舟一看,「是膠捲?」
「湯川說大使館裡丟了機密文件,應該就是這個。」
這東西燙手,南舟拿著它一時不知道該藏到哪裡,哪裡都不妥當。裴仲桁看她滿屋亂轉找地方,嘆了口氣,「還是縫到裡衣里,貼身放著吧。」
南舟站住了,窘迫了起來,「我不會縫……」
裴仲桁儘量維持著臉上的漠然,若無其事地說:「沒事,你去找針線來。」
南舟從行李里翻出了件吊帶裙來,遞給他。淺淺的櫻粉,也是嬌滴滴的顏色。好奇心勝過赧意,她盤腿坐在他對面,托著腮看他。
裴仲桁半垂著頭,細長白淨的手不緊不慢地穿針引線。針腳密密匝匝,東西縫得堅固。南舟看得有點呆。見過男人寫字作畫時的倜儻風流,見過男人拉弓射箭躍馬揚鞭的瀟灑落拓,但頭一回見男人做女紅。她自己都不耐煩做的針線活,他卻做得這樣不急不躁,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她要是個男人,怕要動了娶人回家做太太的念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