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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他從她語氣里聽出些嘲諷,但假裝沒聽出來。「九姑娘這回受驚了,好些沒用?」

    她回應的並不積極,偶爾敷衍地答他兩句,人也懶懶的。裴仲桁心裡卻已經如刀割過一遍了,真真是自討沒趣。他的心被她扎了個根刺,心越動,刺越深,但她卻渾然不覺。果然是人動了情,最先丟的就是自尊。還忍不住捧到人家面前來,哪怕踩上兩腳也心甘情願。

    他最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緩緩開口道:「船的事情,九姑娘不用擔心,好好養病吧。」說完人就起身要走。

    一聽他說起船的事情,南舟果然立刻就湧出許多內疚來,「誒」了一聲,叫住他。

    裴仲桁轉過身來,沉眼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這回給二爺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過意不去。」

    她早就知道何家鉞在做什麼。她心底是贊成他們的活動的,所以他無處落腳時,她才聘用了他。但何家鉞這樣不對,他若帶走的是她的船,她也就算了。但這船不是她的,她人生信條里沒有慷他人之慨這回事。

    裴仲桁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早已經知道她下面要說什麼了。

    那一日他去找她問何家鉞的事情的時候,他就已經打聽清楚他的背景底細。他在兩道上消息靈通,他們這些人未來會做什麼事情,他也能估算出來一二。這人倘若肯好好工作倒也沒什麼,怕就怕暗地裡還在活動,到時候通平號也難逃關係。因此他才需要向南舟打聽,她到底對何家鉞的事情知道多少。從她那時候的反應來看,她應該知道何家鉞是做什麼的了。既然如此,他也索性給她做順水人情。但暗地裡已經未焚徙薪,有了完全的對策。

    東窗事發,這事他一點也不意外。對於一個精於計算的生意人來說,再差的局面,他都能變成「有利可圖」。

    「但我真沒料到他會把船也開走……二爺放心,人是我找來的,這事情我定然負責到底。就算二爺不追究,總歸這筆帳記在我頭上。」她誠意拳拳地望著他。

    裴仲桁面上不見什麼情緒,仿佛總是事事能置身事外,而不是一個損失慘重的船東。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卻很平和,「我說過了,這事和你沒什麼關係,不要往心上去。好好休息,養息好身體最重要,旁的事不要擔心。」

    但他越是這樣說,她心裡越是過意不去。想來他的種種,似乎這個人也算不得怎樣的壞。

    南舟的理性會讓她對裴仲桁退避三舍,說什麼做什麼都要深思熟慮,恐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入他的陷阱里。那時候他會撕下面具,露出獠牙,吃人不吐骨頭;可感性上來說,她實在覺得裴仲桁沒那麼不堪。不論接人待物、行事做派,收鋒內斂,都屬於很叫人舒適的那類人,更何況還長著張賞心悅目的臉。她陸陸續續聽過他很多傳言,也可以說像傳說。有的是船上人說的,有的是阿勝聽來轉述的,有的則是在碼頭無意聽人聊天聽到的。傳說里的裴仲桁心狠手辣,卻又仗義慈悲。反正她聽了只是一笑,很多事情傳來傳去,誰也不知道當初是個什麼樣。

    只是覺得這個人總是很遙遠,他的事情都不大真實的樣子。心裡那些對裴家人的恨意,不知道在哪一天已經煙消雲散了,她乍想起來會偷偷吃上一驚。甚至如今看他,如同看一個朋友。既然當他是朋友,有些話就很難藏得住,她斟酌著道:「二爺也要保重些身體……」

    她這絕對不是句客套話,話裡有話。但他不明所以,疑惑地望著她。

    南舟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寬,沒立場。但話已經說出來,也收不回去。「……我四哥在長春巷廝混過了半年,回家的時候都快沒人形了……」她垂著頭攥著身上的薄被。言下之意,他這幅身體,熬這幾個月大約也是熬得很虛了。

    裴仲桁眉頭微蹙了一下,立刻明白她在說什麼。有一點欣喜,有又有點惆悵,「誰說的?」

    「四爺……」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說得很坦蕩,擲地有聲不像騙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松柏竹菊般的清正端方,叫人的猜測像是侮辱了他。

    南舟有點無地自容,丟了人家的船,還冤枉了人家,更加過意不去。囁嚅地「哦」了一聲。

    裴仲桁告辭離開,沉著臉上了車。

    萬林不知道今天裴益哪裡又觸了裴仲桁的霉頭,兄弟兩人關起門來不曉得在幹什麼。只聽見房內東西倒地,裴益鬼哭狼嚎,喊著「哥,別打了,再也不敢了……仔細累著……哎呦!」

    第八章 煙波千里家何在

    連喝了幾日安神湯,南舟也就沒有大礙了。除了剛回來的那日,這幾天南漪也沒怎麼露面。南舟這日臨出門去看南漪,瞧見她依靠在床頭,手裡捧著書,卻是魂飛天外的樣子。她走過去把南漪的書拿掉,「聽十姨娘說你不大舒服,那還看書?」

    南漪晃過神,看她要出門的樣子,「姐姐要出去嗎?」

    南舟點點頭,「約了朋友。」

    南漪終於有了點笑意,「是去見江先生?」

    南舟微微笑了笑。

    南漪的笑是發自心底的,她羨慕南舟可以有心意相通的人,「相愛」是多麼遙遠的一個詞。她年紀不大,早就斷情絕愛了。看到姐姐幸福的笑,真心替她高興。

    「你這是怎麼了?」南舟看她懨懨的,摸摸她額頭,並沒有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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