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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江啟雲見小姑娘一直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她的手不安地攥著旗袍,最後忽然攥成了拳,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她霍然起身,抬手就開始解旗袍的扣子。「小女子身無長物,大約唯有一張臉還能入人眼。小女子經歷坎坷,早非冰清玉潔。大少若不嫌棄,願自薦枕席,伺候大少。」話說得很快,生硬沒有情緒,像在背書給夫子聽。

    拔了簪子,散了頭髮。長發擋住胸前雪峰,春光卻泄了一線。她不著寸褸地站在他面前,一直垂著眼。雙眼有淚,卻是沒落。

    江啟雲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偏了頭,抓了桌子上的打火機和香菸。打了幾次,火沒有打著,只得又扔回桌上。壓住心中湧上來的一絲怒氣,「呵!原來我在南小姐心裡就是這麼一個——叔叔。既然剛才答應過你,便不會食言。」

    南漪微微苦笑,「無功不受祿,受了大少的恩惠,小女子內心忐忑。無以為報,願大少笑納。」

    她那樣一個笑,並非委屈並非嬌戚,卻是慘烈。如同伍子胥為報父兄之仇,拖著病體沿路乞討,東奔於吳般的慘烈。

    江啟雲莫名更加惱火,卻又不是平常那種怒火,只覺得難耐,聲音里也有了戾氣,「你想好了?」

    「想好了……」她閉上眼睛。一轉眼天旋地轉,被人抱起。肩章冷硬,如鈍刀割肉。還好,不疼的。

    江譽白沒有允許是不能主動去見老帥的,連打聽老帥的行蹤都顯得居心叵測。但這回事出緊急,他想父親喜歡南舟,一定會出面的。於是旁敲側擊,打聽到了老帥晚飯後會到沈家同沈厚晟下棋。他知道老帥棋癮大,往往沒有三四個小時不會收局。但還是防備著老帥提前回家,他早早將車停在了沈家附近,焦急地等著。在車裡坐不住了,便從車裡出來,在沈家大門外的樹下等。

    到了夜涼如水,起了風,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雨。他怕錯過老帥,不能到車裡避雨,索性在雨里站著。

    遠遠一輛車停下來,大門緩緩打開,駛了進去。過了一會兒有人撐著傘跑過來,「四少,你怎麼站在外頭?下這麼大的雨,進來坐吧!」是沈丹妮。

    江譽白想起來,沈厚晟是她的大伯父。「不用了,我在這裡等我父親。」

    沈丹妮見他神色凝重,並不知道他的家事,只當是他做了什麼叫老帥不高興的事情,等著認錯。

    「丹妮,怎麼還不回來?雨下大了!」她的堂姐遠遠地喊著。

    沈丹妮應了一聲,然後把傘塞給他,「拿著傘吧,我大伯父棋癮上來不知道要殺多少局。」

    江譽白道了聲多謝,兩個人便沒有什麼話了。她沒有藉口再留下,只好商量的語氣道:「那我先進去了?」

    江譽白牽了牽唇角,給了她一個禮貌的微笑。沈丹妮抿了抿唇,手搭在額前往回跑。江譽白忽然快走了兩步把傘舉到她頭上,「沈小姐留步,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沈丹妮忙點點。

    窗外的雨連綿不休,沈丹妮快速換了衣服到了花廳。老帥果然在同大伯父下棋,輸多贏少。她是沈家小兒子的最小的一個女兒,慣被寵愛。除了愛好有點稀奇古怪,性格卻比較溫順,也沒什麼嬌奢的脾氣,所以人緣很好。

    她拿著牌坐到老帥旁邊,笑著說:「江伯父,我幫您轉轉運吧?您抽一張牌,我保證您看了牌就能贏大伯父。」

    老帥喜歡年輕人,便欣然同意。抽了張牌出來,一翻牌面,上面寫了幾個字:「四少在外頭等您。」

    老帥不動聲色地把牌還了回去。沈丹妮焦急地望著他,可他並沒有什麼表示,也不看她,只笑著說:「沈兄,再來一局,看看丹妮的牌靈不靈」。

    沈丹妮更肯定是江譽白犯了什麼錯,這位嚴厲的父親才故意冷落他,叫他反省。

    雨越下越大,甚至打起了雷,震得她心慌。她想再出去看看,但被大伯母叫去讀報紙。大伯母不識字,卻又愛聽八卦新聞。沈丹妮分身無力,只得去了大伯母的房間裡,心不在焉地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見汽車的嘟嘟聲,她忙放下報紙跑到窗戶邊,見老帥的汽車開了出去,心裡總算放下了塊石頭。

    她一轉身看見大伯母很有深意地在沖她笑,「今天這是什麼事情勾住咱們阿麼的魂了?光電影明星的名字都念錯了兩個。」

    沈丹妮臉一紅,「我哪裡念錯了?大伯母不要冤枉人,是這雷打的嚇人。」窗戶這時候哐當一聲,是沒鎖緊被風吹開了。她借著由頭去關窗,怕被大伯母看出自己的異樣,抱怨道:「瞧這雨多大!」

    瓢潑的雨如從天上倒下來的,雨刷刷到最大,前方仍舊看得不清楚。老帥的車一出沈家,江譽白就忙走過去拍車窗,把汽車夫嚇了一跳。侍從官下意識拔槍,待看清楚是誰後,從車裡下來上去同他說話,然後轉身回到車上,「老帥,是南舟小姐出了點事,進了覃橋監獄,四少想請您出面把南小姐放出來。」

    老帥的目光落在搖擺的雨刷上,聲如雨冷,「叫他自己去城防司令部去。」侍從官嘴角動了動,還是沒說什麼,下車同江譽白轉達了他的意思。江譽白目光里的失落叫人不忍卒看,侍從官轉頭上了車,車便開出去了。

    江譽白從來不知道春天的雨,竟然會比關外的冬天還要冷。他不是沒去過城防司令部,只是跑了幾回,雖然他們知道他是江家四少,可也知道這個少爺是沒有實權的。唯一的通融不過是允許他去見見南舟,同意帶些東西進去,同意不為難她,單獨給她弄個牢房。而其他的就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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