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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程燕琳道:「這案子事關重大,是你姐姐僱傭的一個叫何家鉞的輪機長,夥同一撥人搶劫了城東火藥庫,盜走了一批軍火。那些人又上了通平號的船,拿著槍逼走了船員,開著船帶著武器直奔南方去了。軍警抄了他的家,發現他有封因為郵資不夠退回來的信,上面寫著感謝你姐姐一直以來的幫助,這次的成功她功不可沒,他們的革命定會成功云云。因此軍警才懷疑你姐姐也牽涉其中。因為那封信,他們認定是『證據確鑿』。現在叫你姐姐交出其他的同夥的名單。」
南漪急得發了汗,「我姐姐哪裡有什麼同夥?我們都是安分過日子的良民,這不是故意為難她嗎?他們會不會屈打成招?程姐姐,我求求你,我知道你有些門路,求你幫幫我姐姐!」說著竟是要跪下來。
程燕琳忙把她扶住,很有些為難道:「漪兒,我當你是妹妹,所以我的事情都沒瞞過你。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個庶女,在家裡沒有地位,不敢出頭給家裡人添麻煩……」
南漪自己是庶女,明白她的難處,抿了抿唇點點頭,「我知道的,程姐姐。你告訴了我這麼多,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
程燕琳給她擦了擦眼淚,長長嘆了口氣,「哎,你這樣哭,我心裡真難受。罷了,你就像我妹妹一樣。這一回就當我豁出去了!我問問你,你敢不敢跟我去婺州?我帶你去找我們大少,你去求他,只要他發話,你姐姐肯定能放出來!」
南漪聽她這樣一說,片刻猶豫都沒有,忙點頭,「我敢!」然後同阿勝交代了幾句便上了她的車。
南漪也走了,家中女孩子歡笑聲突然沒了,仿佛少了什麼。十姨太不敢大聲哭,躲在屋子裡低聲啜泣。三姨太也沒了意思,百無聊賴地依在門上嗑瓜子,瓜子也不香了。忽然聽見南老爺在屋裡喚她,讓他把箱子裡那件藏青色長袍拿出來。
三姨太不知道老頭子犯什麼毛病,但也只得照做。雖然人瘦,嘴有些歪,但南老爺梳妝打扮好卻仍然能隱約窺見曾經的一派倜儻風度。
三姨太疑惑地問:「老爺,您這是要去哪裡?」
「會個朋友。」
阿勝從外頭跑回來,「老爺信送到了。」
「去把我說的東西拿出來。」
阿勝跑開了,不一會兒捧著一個匣子進來,在他面前打開。三姨太伸著脖子一看,竟然是洪武年間的青花纏枝牡丹紋龍耳瓶。她早聽姨太太們傳過,南家有這麼一個特別值錢的寶貝。明太祖當年在景德鎮珠山設立御窯廠,也就是明代景德鎮最早的官窯。而傳世到今,御窯廠完整的瓷器根本沒留下幾件,可算得是孤品。她只當這東西被南舟捲走了,原來是老頭子交給阿勝藏著了!
「老爺,您拿這個做什麼?」
「去換那個死丫頭!真是孽障,我南家一點家底,都讓這些討債鬼敗壞光了!」雖然罵罵咧咧,可南老爺還是轉著輪椅往外走,沒有絲毫遲疑。
飯局定在了廣德樓。他許久沒有出過門,外頭驕陽烈烈,刺得他眼睛生疼,心也虛了起來。他從雲端落入泥潭,故友舊交所剩無幾。得意時眼高於頂,並不曾廣結善緣,如今再舔著臉出山,未必不知道會等來一場羞辱。
南老爺等了兩個多小時不見人來,便讓阿勝再去請。阿勝來來回回跑了十多趟,都快要勸南老爺放棄了,劉師霖終於在酒樓快打樣前現身了。他沖南老爺一抱拳,「老同窗別來無恙,我俗務繁忙,叫你久等。」
南老爺一整天沒正經說過話,嗓子像黏住了一樣,聲音沙啞。明知道對方是故意為難,還是同他客套了幾句,然後說明了來意。
這是個大案子,劉師霖也有耳聞,涉及軍方,他實在說不上話,更沒打算幫他活動,便是左右推脫。
南老爺一招手,阿勝把匣子放到他眼前打開。「我南家也沒什麼好東西留下來了,這是太祖的私藏,送給劉兄,請你看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多費心幫忙打點,把我那不成器的丫頭救出來。」
劉師霖立刻拉長了臉,冷笑了兩聲,「南兄還有臉同我提什麼昔日同窗之情?你也有求人的一天嗎?當年我母親在你家做工,被你的姨太太誣陷偷盜。那時我求你,你是如何對我的?你真以為我跟你一樣是老糊塗,全忘了嗎!」
阿勝見南老爺的手在微微顫著,生怕他發起火來。不料他不甚清晰的聲音平靜地問:「那要怎樣,才能平息劉兄的怨氣?」
「我娘已經百年了,今日你跪下,給我娘的在天之靈磕頭賠罪。」
阿勝氣不過,「你……」
南老爺制止了他,顫巍巍的讓阿勝扶起他,然後跪在了地上,面向西方,「南之蒔少時無狀,叫老夫人含恨。今日給老夫人磕頭陪罪,望老夫人在天之靈,大人大量不再計較。」然後連磕了三個頭,再起來的時候,額上已經青紅一片。
阿勝緊緊咬著唇不叫眼淚掉下來。老爺怎樣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這樣折辱他,無異於挖心剜肉。
劉師霖的氣也平了,這才冷冷地說:「雖然我在司法廳里做事,但這軍政大權都在那些軍閥手裡,我說了不算。更何況是同亂黨攪和在一起,茲事體大,恕在下無能,幫不上南兄!」說完便是拱手而出。
阿勝終於憋不住眼淚,忙去扶南老爺,「老爺您彆氣,咱們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