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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幾個婆子隨著健生匆匆跑過來,從裴仲桁手裡接過女孩子。大約是見著奶娘了,女孩子漸漸安靜下來。

    婆子瞧裴仲桁那樣子也嚇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問他要不要尋大夫來?裴仲桁擺擺手,「沒大礙,都去忙吧。」

    健生自知闖禍,面有懼色,只敢遠遠看著。裴仲桁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卻很柔和,「帶康寶去吃東西吧,二叔不同你父親說。不過記住,妹妹沒辦法保護自己。你是哥哥,要照顧她一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要欺負她。」

    健生抿著嘴狠狠點了點頭。裴仲桁笑了笑,「去吧。」

    健生拉著弟弟康寶走了,現在院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南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又好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重新邂逅了一個人。那個在她心裡總是「窮凶極惡」「陰險狡詐」的男人,似乎和眼前這個人撕裂開了。她的心也好像被什麼狠狠拽住然後撕開,往裡面塞進了什麼東西。

    這會兒又下起了雪,裴仲桁清瘦秀致的背影在飛雪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軟和慈悲。仿佛是從另一個棲身之所里逃離出來的,偶開天眼覷見的,浮光掠影般的另一張面孔。

    他立在雪裡,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忽然想起來這院子裡好像還有人。他一轉身看見她正蹙著眉頭疑惑地凝視著他。他們隔著風雪,彼此靜靜地對望,雪落無聲。

    沒有眼鏡的阻擋,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雖然只有一隻,另外一隻被血覆蓋住了。很陌生的面孔,只有那沉靜如水的神態是熟悉的。她很想從這張面孔下尋一點蛛絲馬跡,發現更多她不知道的東西。

    雪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那一片雪花的重量讓她不得不眨了眨眼睛,也晃過了神。

    「你,你沒事吧?」

    離那麼遠,裴仲桁不是很能看清楚她的眼神。他偏了偏頭,手摸了摸傷口,眼角應該是被鏡片劃破了。淡淡道:「沒事。」

    南舟往前走了幾步,從雪地里撿起他的眼鏡,擦了擦,然後走近了遞給他,「沒有眼鏡能看清楚嗎?」

    「看得見。」兩三百度,不算很糟糕。

    「要我幫你叫大夫嗎?」

    他把眼鏡戴回去,只是一邊看得清楚,一邊看得模糊,反而不舒服,索性拿掉。但他又很不習慣不戴眼鏡出現在外人面前,便一直沒有正視她的目光。

    「不用。」語氣很生硬。

    南舟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傷口裡有沒有玻璃渣?哦,我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是也學過一學期的護理課……你知道海上經常會遇到各種人員意外,這種護理急救常識是必須有的。」她解釋道。

    是想拒絕的。但她這時候離得很近,目光殷切。裴仲桁唇角動了動,最後還是說:「有勞九姑娘了。」

    這院子比旁的都寬敞些,是孩子們日常學習玩鬧的地方。他同她一同往他的住處走去。南舟時不時偷眼看他,他餘光看到了,所以越發只能直視前方。但南舟以為是他度數太深,離了眼鏡雙眼無法聚焦,等同於半個盲人,便十分替他留意著路。

    「小心,要上台階了。」

    「小心,前面有個柱子。」

    「不要踩那個石頭!」

    ……

    她是當他是個瞎子嗎?裴仲桁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卻在路上,嘴裡一刻不停,「過橋的時候慢點,冬天橋面容易結冰。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橋面相對位置高,通風好,水分蒸發快……」

    裴仲桁唇角動了動,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裡,耐心地聽她「講課」。

    他的院子靠牆種了一大叢竹子,雖然覆了雪,但雪下仍有綠意盎然。院子裡很安靜,不見什麼人走動。直到快要到廂房了,才見一個小廝過來。見他受了傷,驚慌道:「二爺,您這是怎麼了?我去請大夫!」

    「不用,把那個醫藥箱子拿過來就好。」

    小廝應了聲是,趕快跑開,不一會兒抱著個大木箱進來了。裴仲桁叫他在書桌上放下。房間裡只有一個落地的穿衣鏡,找了半天沒找到可近看的小鏡子。小廝機靈道:「我去四爺那裡借個鏡子。」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南舟頭一回進他房間,好奇地四下打量。室內的陳設可謂簡單,家具華而不奢。東西兩側都被古董架隔開,一頭是臥房一頭是起居室,中間是客廳。他們這時候在他的起居室里,她也不好往他臥房裡張望。

    貼牆一排書架,擺了不少書,中間偶爾插放了些花色細緻的瓷器。

    小廝從裴益那裡找來了個花哨的鏡子,裴仲桁眉頭蹙起一臉嫌棄。小廝忙回道:「四爺還沒起,這是他房裡的大春姑娘的鏡子。」

    裴仲桁沒再說什麼,只得將就先用著。「打點水過來,然後叫四爺趕緊起來招呼前頭的客人去。」

    小廝應了一聲跑了。

    南舟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裴益真是個下流胚子,不曉得屋子裡多少個通房丫頭。

    裴仲桁自己坐下拿著鏡子去看眼睛的傷勢,卻是緩聲道:「大春不是通房丫頭,院子裡也沒有通房丫頭。」

    南舟才懶得管她是不是通房丫頭呢。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反正他對南漪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原諒的。

    她轉了目光到他書桌上,也不過是素色的筆架筆洗硯台鎮紙。鎮紙下頭壓著寫了一半的字,「爾時阿難。因乞食次,經歷淫室,遭大幻術,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攝入淫席,淫躬撫摩,將毀戒體……」她正看著,裴仲桁卻突然抓過去團成了團,扔進了廢紙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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