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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聲如耳語。大約剛才喝了一點酒,一點輕薄的酒氣噴在她面上。南舟忽然覺得這氣氛有點奇怪,誓詞聽著也覺得哪裡不大對。仿佛她是心腸歹毒的婦人,逼著人發這樣毒的誓。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垂了頭低聲咕噥道:「也不需要發這樣重的誓……那你自己小心,萬一因為欺負了我喪了命,可同我沒有干係。」
裴仲桁收了手,坐正了身子,沒再看她。偏了偏頭看著窗外華燈溢彩,想起湯川剛才說的那句俳句,「願死春花下,如月望日時。」無聲地笑了。
南舟接下了通平號的任狀,又興奮又有點忐忑。裴仲桁在她那裡一慣是「老奸巨猾」的形象,真是怕這人兜著大網讓自己往裡頭跳。可又忍不住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她不信朗朗乾坤清明世界,他還能把她怎麼著。更何況,她入行怎麼也得跟著人學,江譽白不是說過嗎,其實跟著對手學更能學到東西。等把自己這邊說服了,心也就寬鬆了。
這日老帥派了人接她過去下棋,她想著見了江譽白正好把這件事同他好好說說。
室外已經有些涼意襲人了。她隨著侍從官一路到了一間三面玻璃的房前,遠遠就看到裡面養的花草綠意盎然,看著倒像是個溫室花房。快到地方的時候,侍從官才說是老帥的棋室。
老帥話不算多,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南舟難免心裡有些負擔,便也不敢亂說話。好在一入棋局,人便無心遐想,所以時間也不算難熬。這樣一下就是半日,並沒有見到江譽白。
半日間,偶有副官來向老帥匯報電文,或是管家同他來拿主意。聽說老帥算是半下野的狀態,不料公務還這樣繁忙。待到侍從官低聲提醒老帥要休息了,南舟才注意到天已經黑了。他們互有輸贏,但老帥一樣準備了彩頭。南舟知道推不掉,也就順從地收下了。
老帥看了看壁上的時鐘,吩咐侍從官,「叫四少過來吧。南小姐陪著糟老頭子下了一天的棋了,叫小白過來帶丫頭出去玩吧。」
侍從官點頭退下。在等江譽白過來的間隙,老帥走到盆花前,拿起水壺給花草澆水。南舟見他正在澆水的那一盆葉片深綠肥厚,花苞片雪白碩大狀如馬蹄。再四下打量,這棋室大大小小有六七盆這樣的花。不是花期,卻開得很旺,可見被人照顧得周到。南舟因而笑道:「老帥,您喜歡馬蹄蓮?」
老帥笑了笑,「馬蹄蓮有個別名,叫慈茹花。」然後便不語了。
南舟見他不語,便也不再打擾,只靜靜地看他將水噴在葉片上,然後拿了乾淨的毛巾擦拭。這樣細心周到的一個老人。南舟正想著,忽然聽他道:「丫頭,我給你說個秘密。」
南舟訝然地望了望他,「不會是什麼要緊的國家機密吧?」
老帥爽然大笑,不置可否,倒叫南舟很忐忑。他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的皺紋都擠在一起,眼睛略彎,眼神里那些肅穆不見了,很有幾分像江譽白,讓她無端覺得這應該是個慈父。
「不過,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南舟一點都不想知道別人的秘密,「您要是不放心,還是不要告訴我吧……」
老帥哈哈大笑起來,「一個人揣著秘密太辛苦,所以想多一個人替我背著。」他逗趣的聲調未變,很有些老頑童的樣子,語氣卻很認真。
南舟抿了抿唇,思忖了一下,「那好,您說吧,我保證不同人說就是了。」
老帥深看了她一眼,溫和地笑了笑,然後又給下一盆慈茹澆水。南舟等了一會兒,見他並沒有說話,只當他變了主意,心裡還鬆了口氣,不料他忽然幽幽道:「其實我最討厭慈茹花,最愛的是芍藥。」
這就怪了。「那您為什麼要養慈茹,不養芍藥?」
老帥沒有回答,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里。半晌方才說:「因為越是喜歡的東西,越不能碰。別人不知道你喜歡,就不會傷害它。越是珍重的東西啊,越容易養死在手裡。」然後他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南舟,露出一點笑,「丫頭,記住,這個秘密可不能告訴別人。」
南舟還想再問,侍從官在門外道:「老爺子,四少來了。」接著南舟聽見江譽白恭敬地叫了聲:「父親。」
南舟不知道為什麼,臉上一熱,然後快速看了他一眼,他正垂手站在門外。
老帥在繼續澆花,只是「嗯」了一聲。背對著他,連頭都沒有回,而江譽白的站姿越發恭敬。南舟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很想衝過去抱住他。
老帥仿佛根本無意管門外的人。澆完了花放下水壺,微微抬了抬手。侍從官心領神會,向南舟一伸手,「南小姐,時候不早了,四少送您回去。」
南舟已經瞧出這對父子關係並不融洽。同老帥道了別,然後同江譽白一起並肩離開。
江譽白仿佛已經習慣了父親的這種冷漠,心裡再怎樣難受,面上卻無波無瀾。南舟心裡卻毫無道理地替他心酸,他們都是這樣不受父親待見的孩子。她不明白,老帥可以對她這樣一個外人親切慈祥,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兒子這樣冷淡疏離?
江譽白的腳步明顯比平常快一點,有一點凌亂。她趕上他的速度,趁著夜色,悄悄伸手拉住了他的指尖,然後故作輕鬆地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他看到她落了半身,才注意到自己的步子太快。
「我餓了,你帶我找個地方吃飯去吧?」聲氣很軟,像是在同他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