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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南舟叫阿勝找人搬家。從寬闊的大宅子到了擁擠的小院子,眾人心裡難免落差。但南漪也不說什麼,捲起袖子同阿勝一起打水掃地擦桌子。
東西好安置,人卻搬挪不動。南舟站在南家老宅的正廳里,三姨太同南老爺仍舊不肯走。只是三姨太罵罵咧咧一天,已經沒了力氣。南老爺卻不知道哪裡來了勁頭,一直數落南舟。南舟聽也聽乏了,心也疼麻木了,反而什麼話都不入心了,耗就耗著吧。
到了日落,裴益果然帶了人來收房子。先著人檢查了一遍先前貼了封條的家具,一切無誤。裴益在正廳里轉了一圈,還沒開口說話,南舟站起了身,「不是我言而無信,是我爹不肯走。四爺要收房子請便,麻煩將我爹抬到我們的住處。」說完竟然多一眼都沒有。
南老爺終於坡口大罵起來,「你個敗家丫頭,聯合外人來對付親爹,你就不怕天打雷劈?當初怎麼沒把你淹死在水缸里!」
南舟鼻頭一直酸著,拼命忍著眼淚,再轉過身的時候反而是一張笑臉,「是啊,多謝爹爹當年不殺之恩。你養了我十五年,現在我也放句話在這裡:換我養你十五年,報答你的養育之恩。再往後您便自求多福。你的那些小老婆一個個氣死我娘,這筆帳我也記著,咱們有日子好好算。」說完人就走了。
裴益看得新鮮,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女兒,他都忍不住想說她不孝。但現在收房子要緊,他抬抬手,一群人一擁而上,將南老爺和三姨太抬起來扔上了馬車拉去了新家。
南老爺滿胸憤恨,一口氣沒上來,人差點死過去。又是請大夫、又是弄藥,將將忙活了一宿。
裴益樂呵呵地回了家,見裴仲桁的書房裡還亮著燈,便拐了進去。裴仲桁照常在默經文,裴益走進來,拖了個椅子反坐下。捏了桌子上的一塊棗糕,邊吃邊把今天的南家的事兒說了一遍。
裴仲桁像個入定的老僧,裴益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也不知道誰借他的膽子,敢租房子給南家的丫頭!明兒,不,過幾天吧,我就叫房東把人趕出去!」
裴仲桁的目光動了動,放下了筆。輕輕吹乾了墨跡,照常一張一張扔進火盆里燒了。
裴益露了一個可惜的表情,「好不容易寫的,怎麼好好的就燒了,多浪費!上回娘叫你抄經,你也不給她抄。自己抄的還燒,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裴仲桁卻是拿乾淨帕子擦了擦手,「不用去打聽了,那房子的房東是我。」
裴益嘴裡的棗糕驚地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悟出來他的意思,手指沖他點了點,不正經地笑得起來,「哈哈,二哥你不會是想睡那丫頭了吧?」
裴仲桁在他腦袋上彈了一指頭,「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
裴益撇撇嘴,「別跟我掉書袋子,聽不懂。」
「你就裝傻吧。叫你節制點,回頭得了病有得你哭,也不怕去醫院打606。」
裴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不會,我小心著呢,找的都是乾淨的姑娘。」
裴仲桁不再同他說這個,換了話題,「最近不要再惹南家的人,聽見了?跟你說過多少回,一刀刺到底,那是仁慈;慢慢地割,才是報仇。」
裴益揉了揉腦袋,哼了一聲,「真麻煩!算了算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好,我不惹他們,可是他們要是撞我槍口上,就別怪爺不客氣了。」
裴仲桁沒再說什麼,拿了本書看起書來。裴益呆著也無趣,想了想昨天宜春院新來的姑娘挺入眼的,便跑去找姑娘了。
等到人走了,裴仲桁才放下書。抬眼一望,外頭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雨。書本里夾著一方素淨的手帕,只在四角繡了很小的幾朵石榴花。經年累月的,那花卻不見褪色,火紅刺目,鼻端似乎還有暗香浮動。
那雨聲嘀嗒嘀嗒,落的人心都亂了。
院子裡有棵石榴樹,纖細的枝丫被雨水砸彎了腰。南舟坐在小馬紮上一手托腮一手扇著小蒲扇,面前的小泥爐子上正熬著南老爺的藥。火舌舔著瓦罐的嗶啵聲,雨落的擲地聲,罐子裡沸水的咕嘟聲都混在了一起,時間仿佛停住了一樣。
南老爺病得更狠了些,還能說話,只是更不利索了。她假裝聽不懂的話,就能清淨一隻耳朵。另一隻耳朵不得清淨,自然是三姨太在數落十姨太伺候的不好。請丫頭倒也不是多貴,只是南舟不想慣她的脾氣。
南漪紅著眼睛走過來,也尋了個馬扎靠在她身邊坐下。開始也是拖著腮,過了一會兒,人往她肩上倚了倚。南舟因為肩上的那點重量從神遊中清醒過來,側了側頭,看見南漪清瘦的臉龐。妹妹也仰著頭看她,兩個人相視一笑。
南舟獨來獨往慣了,可看到南漪,就生了要保護她的心。她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膽大堅韌,一個柔軟怯懦,她保護的不過是另一個自己。可這世間誰來保護她呢?
「你太瘦了,以後多吃點。」南舟用厚布包著瓦罐蓋子,掀開看藥熬得怎麼樣了。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身體好了才有力氣干別的。」
南漪低著頭不說話,就算有點好東西,都要先緊著南老爺,剩下的都叫三姨太搶了。
南舟知道她想什麼,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話,「等會兒藥熬好了,我帶你上街買好吃的。你悄悄藏一點帶回去給十姨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