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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建州在東南沿海,冬短夏長,四季如春。南舟樂不思蜀,早把震州的南家忘得一乾二淨。幾年來不過偷偷同昌叔通過一兩封信,當年便是昌叔替她租了船安排她出逃。論感情,同昌叔還親厚些。只是怕行蹤泄露,兩人後來也不怎麼再通書信了。
正是暑假,南舟這日沒什麼事情做,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時漿洗店的小夥計把她的制服送過來,南舟把制服撐平了在衣架上掛好。她平常不大穿裙子,總是同男同學一樣,穿著黑色的男生制服。
下樓在街上買了幾塊黃米糕,見路過的挑子上龍眼新鮮,便買了一紮龍眼,悠悠蕩蕩地回了家。天氣熱,上樓下樓就出了一身汗。
洗了澡換了條睡裙,肩上墊著毛巾坐在安樂椅上曬頭髮。她一邊吃黃米糕,一邊翻今天的報紙。這一年建州鬧大兵,前一任軍閥被趕走了,新一任軍閥拿了建州的行政權,如今已經太平了小半年。南舟不關心那個,只是讀讀書,日子過得愜意。正正經經的報導看得人心煩,哪裡鬧學運了,哪裡打仗了,哪裡遭災了。南舟一口氣上不來,合上報紙喘氣。待心潮平息下來,略過那些糟心的報導不看,隨意瀏覽瀏覽副刊。副刊就多了,文人墨客的專欄,明星權貴的秘聞,只是看著也生氣——國家都亂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挖這些。她怎麼都覺得不得勁,扔了報紙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外頭陽光正好,路上有自行車鈴鈴的從樓下經過。這片兒洋樓密集,房租不便宜。但她一個單身女孩子,不敢亂住,這份兒錢不能省。偶爾替報社翻譯些文章,倒也有些買零嘴的收入。這條街上住著些船員的家屬、交際花,或是海員的情人。各色的女子,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也是花枝招展的好看,還經常能見藍眼睛綠眼睛的外國人。人雖雜,倒也都是體體面面的人,她倒是不怕的。
南舟愛建州,一半是因為建州的水果好吃,尤其是青山龍眼。只是剝殼子總免不了手上黏黏糊糊的做不成事,所以南舟想著要不要再想辦法做份零工,養個丫頭專門給她剝龍眼吃。可現在是不成了,一切都要自己動手。
南舟吃龍眼不是剝一個吃一個,而是先剝了殼、剔了核,放在水晶碗裡頭冰鎮著,再一口不歇地吃個過癮。她這邊剝完了龍眼,淨了手,摸了摸頭髮,終於干透了。眼睛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找梳子,正打算編上頭髮再好好享受龍眼,不期然聽見了敲門聲。
敲門聲不大不小,不急不徐,很是斯文。南舟先前在書店定了一本原版書,上迴路過,老闆說也就這幾日到了,回頭到了就叫人給她送過來。她平常沒什麼訪客,房東太太向來拍門拍的震天。南舟一想,八成是書到了,敲門聲都帶著書卷氣的,因此想也沒想就拉開了一條門縫。
一張白白淨淨、飄飄亮亮的臉就衝到了眼前,書卷氣倒是有的,不過可不像是書店的夥計。六年前那夜裡南舟對於漂亮男人心裡有了陰影,越是漂亮的,心越是狠,這同尋常人的認識很不相同。因此打開了門看到了江譽白的時候,她心頭情不自禁地顫了一顫。不是因為英俊的叫人心折,僅僅是因為漂亮男人叫她害怕。好在這一張臉於好看之外有一種矜貴,讓他稍稍遠離了一點「十惡不赦」。那人此時正偏過頭在四下張望。
南舟不認得他,警覺地問:「你找誰?」
江譽白不料門開得這樣快,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長發披散著,一身珍珠灰色的綴著蕾絲邊的睡裙,嬌嬌軟軟的。一雙大圓眼睛,睫毛像花蕊一樣四下撒開著,頭髮也不知道是電過還是天生的自來卷,額邊、鬢角蓬蓬鬆鬆的。瓷白的臉上散落著幾點淡淡的小雀斑,但一點也不覺得髒,反而有一種洋娃娃一樣的嬌憨——他們哪兒找的這樣的一朵交際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南舟看著那清貴的人一瞬間換了副風流的笑臉,他推開門閃了進去,「不是在等我?」眉目一展,笑得雙目含春,翩翩的公子哥相。
南舟再關門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見著人走了進來。江譽白掃見那套學生裝,心道不會這麼巧還有別的客吧?好在沒看到男人的鞋。他邊走邊脫了外套,隨意往沙發上一扔。人踱到窗前,隱在窗簾之後,挑起一角往外頭看,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他邊看邊鬆了領帶,一抽,扔在了地上。然後開始一粒一粒解襯衫的紐扣。
南舟看傻了,「你找誰啊?」
江譽白轉臉瞧她,邊解扣子邊往她身邊走,「等急了,嗯?」餘光瞥見了碎冰上的龍眼,衣服脫了一半,拿著叉子徑直吃了起來,讚不絕口道:「寶貝兒真是會伺候人。」
「你怎麼吃我的東西!」南舟微慍。但一轉念,意識到比這更嚴肅的問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闖進了她的房間。她下意識摸了茶几上的花瓶背在身後,貼著牆厲聲問道:「你是誰,到我家來做什麼!」
江譽白這時候解完了紐扣,襯衫也扔到了地上。正午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把他身上鍍了一層火熱的光,寬肩窄腰,立在那裡的風流公子倒成了波利克里托斯手下頭的雕塑。碗裡的龍眼幾乎讓他吃個乾淨,南舟恨死了。偏偏那人一點沒有自覺,哄著道:「好了寶貝,我知道錯了,來晚了,該打。」聲音倒是清潤的好聽。
南舟漲得臉通紅,一拉大門,「我不認識你,請你出去,不然我就叫巡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