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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婉初從大廳里獨自往花園裡走,她是真心替方嵐和韓朗高興。
那時候她同榮逸澤剛回到京州,方嵐得了消息匆匆就趕過來看他們。韓朗一如既往的殷勤前後,方嵐雖然偶爾會鬧些彆扭,可對他卻是比從前優待得多。
待到四下無人的時候,方嵐臉上的笑靨漸漸散了去,低著頭擺弄手裡的一朵雛菊,將那花瓣一片一片往下揪,末了,才落寞地說:「瞧,老天給我的答案,總是
要『嫁』。」
婉初這才知道她玩的是這個遊戲,於是也摘了一朵,遞到她面前,笑道:「這次不如我來。萬一這一回,老天給你的答案是『不嫁』,你還嫁不嫁呢?」
方嵐咬著唇不說話,卻嚴肅地看著那纖細的白色小花瓣一片一片地掉下去。剛撕完一半,她突然捂住婉初的手,不耐煩了一樣,道:「算了算了,我也是傻,玩這種孩子的遊戲。」
婉初打趣道:「你看,嫁不嫁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心的決定,同老天有什麼關係?」
方嵐惱得瞪了她一眼,卻一點也沒法否認她的話,幽幽嘆息道:「你看,演了這麼多場《第十二夜》,戲裡的人,沒有一個是『各遂所願』。」
婉初只當她對梁樹培還念念不忘,正想勸她,她卻開口說起來,仿佛是壓埋地底的秘密,終於等到重見天日的一刻。
「梁樹培跟他女朋友分手了,開始我還以為老天終於給我機會了。後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
「梁樹培想去留學,你應該也知道吧。他們兩家都是家境平平。那個傻姑娘本是無父無母寄養在舅舅家的,她舅母早就想讓她嫁個有錢人做填房。為了給梁樹培籌學費,她收了人家的聘禮,真就同意了,又托人找了藉口把錢給了他。
「韓朗有一回無意中從親戚那裡輾轉聽來,過來告訴我,我就去問梁樹培。可他根本不知道這裡頭的事情,還以為真是有好心人資助他的學費。我當時就想,我怎麼跟她比呢?如果是我,我會不會做那樣大的犧牲?
「女子多是把愛情當作全部,愛情於男子卻只是一部分。我問梁樹培,若是有人許他榮華富貴前途無量,他可會義無反顧地放棄愛人?他是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不會的。
「婉初,你不知道,就是他猶豫的那幾秒鐘,我突然就不喜歡他了……
「你說,女人,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愛的不是那個人,而是自己理想中的愛情。當有朝一日發現,那不是理想中的樣子,愛情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婉初聽完,也不禁跟著唏噓,未幾緩緩道:「韓朗會是個好歸宿……就算最後沒能如戲裡一樣『各遂所願』,但也算得另一種『皆大歡喜』。」
方嵐微微笑了笑,更像是在感謝她的好意:「我覺得像你就很好。三哥愛你比較多,所以你會比較幸福。」
婉初拉著她的手,搖搖頭道:「不是這樣。我愛他一樣多,所以這樣我們才能同樣幸福。只是一味享受對方給的感情,自己不去付出,早晚有一天,他會累。我做過這樣的傻事,我不敢再賭。只有更愛他,他才會知道,這份感情是值得的。」
走得累了,婉初在花壇邊的白石椅上坐下,手撫在肚子上,噙著笑、垂著頭兀自想著。一想到榮逸澤,便是滿心滿懷的柔軟。
略一抬眼,看見不遠處靜靜立著一個人,那人從燈火闌珊處怔怔地望著她。婉初心裡一悸,霍然站了起來。
婉初本想轉身就走,可一轉念,她有什麼可怕的?心底坦蕩不拘,臉色也緩了下來。不過幾秒停頓的工夫,聽得那人緩步走了兩步,叫了一聲:「婉初。」
這一聲於他,才真是咫尺的天南地北。
婉初略一頷首,回他道:「沈師長。」
沈仲凌覺得自己那早就麻木的心,終於復甦了,只不過,那顆心才一醒來,就嘗到了痛楚的滋味。
沈師長?他心底苦笑。他從凌哥哥,到仲凌,到凌少,到現在的沈師長。這就是他的心一點一點被凌遲的過程,是他的生活一步一步走向深淵的過程。
當他帶著晚香一同來赴宴的時候,他從衣香鬢影里一眼就看到了她,雙目含笑,眼睛望著一對新人,目光里誰都沒有,只是一種淡定的柔情。那一眼遙望,叫他僵硬了半晌。
是婉初嗎?那臉,那身段,分明就是她。可又哪裡不像她。
那時候他知道榮逸澤又活著回來了,他想婉初自然是不會死的。他心潮澎湃,恨不能把所有的離腸都說給她聽。可是他又不敢。他回到家裡,看著明爭暗鬥的女人們,聽著梁瑩瑩不陰不陽的話語,都叫他清醒: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早就物是人非、人去樓空了。
梁瑩瑩也不再跟他吵,不過一個譏誚輕蔑的眼神,就叫他難受。「你這麼念著她,怎麼不把她搶回來呢?我這個位置,誰都不讓,除了傅婉初。只要她願意回來,我就給她騰位子,成全你們。旁人,想都別想。你也少在我這裡動什麼主意,梁家軍沒了,我梁瑩瑩還活得好著呢!」
搶回來?他還能把她搶回來嗎?
他滿腔的憤懣無處可泄,便要尋找另一個帶給他痛苦的人,於是對著桂軍不宣而戰。他不是不知道輕起戰事的後果,只是他過得這樣不快樂,那麼不如叫大家一同不快樂。
他沒想到就這樣又見到她了。看見她一個人在花園裡漫步,他情不自禁地跟著她,又怕驚著她。他填了滿懷的失而復得的喜悅,可在她身後每走一步,那喜悅就消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