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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等了幾日總還沒見她找來,因為有了身子也不方便再等,於是定下第二日便啟程。

    過了子夜,突然有人在外頭拍門,將兩人從夢裡驚醒。這樣深的夜,那拍門聲聽起來過分突兀,總叫人心裡懸盪著。榮逸澤起身去開門,婉初放不下心來,於是也披了衣服跟著過去。

    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衣服、頭髮濕漉漉的女孩子。婉初見了她,不免心驚,叫了一聲:「令儀?」

    金令儀沒料到會看到婉初,也是怔了怔,可眼中只閃了一絲驚訝,並沒有驚喜。臉上落滿了水珠,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冰的,臉色蒼白蒼白的。

    婉初拉著她進來,叫她坐下,忙去給她拿帕子擦臉。金令儀的手也是冰冷的,仿佛是從數九寒冬里走過來的人。嬌嬌小小的一個人陷在沙發里,看著就叫人心疼。

    她看了看婉初,又看了看榮逸澤,才艱澀地說了一句:「小林死了。」

    說完這句話,仿佛又被話里的內容震撼過來,怔怔的神情終於變成了一種哀痛。拿著帕子,才擦乾淨臉上的雨水,可腮邊又一串接著一串的眼淚怎麼都擦不乾淨。頭低著,肩膀不可控制地聳動著,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婉初也驚住了,同榮逸澤互望了一眼。榮逸澤沒說什麼,勸她去倒杯熱水過來。

    婉初一路走一路又覺得詫異,金令儀似乎不是來找自己的,這是專程來找榮逸澤的。想著小林複雜又神秘的身份,她忽然有些憂心。

    起坐間裡兩個人低聲說著什麼,見婉初過來,都自覺地止住話題。婉初自然沒掩飾臉上的疑色,將茶杯輕輕放進她手裡。

    好半天金令儀黯然的眼神才聚了一點靈氣,機械地喝了幾口熱茶,惶然的神色漸漸被另一種執著的表情代替。站起身,同榮逸澤說了聲:「我替小林謝謝慕老闆了。」又望了望婉初,上前輕輕拉住她的手,強自微笑著說:「同學一場,你看,你要走了我也沒法送你。只能祝你們幸福了。」

    婉初看著她眼眶紅著,是拼命忍著眼淚的樣子。什麼話都問不出口,只能謝了她的好意。

    後半夜兩個人都靜靜地躺著,誰都沒有睡,卻誰都沒說話。婉初不知怎麼覺得空氣變得很重,吸進來也不能讓心得到一絲喘息,只讓那壓抑越發的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久,榮逸澤終於開口叫了她一聲:「婉初。」

    婉初很快地回應了他一句:「嗯?」

    「明天你自己先回晉原,好不好?小林臨終前託付了一件事情,我要替他去一趟新京取一件東西回來。」

    婉初似乎早就預見過這樣的事情,緊緊抱著他:「我不去,要去咱們一起去。」

    榮逸澤揉了揉她的頭髮:「你有了身孕。」

    「你知道我有身孕,就不要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欠他的人情,我們都還了,你不是非要去的。」

    婉初一想到剛才透過窗子,看見金令儀孤單寂寞地一個人走在黑沉沉雨夜裡的樣子,她就害怕。他們有多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怎麼就不能自私一點,不去管旁的事情?

    榮逸澤輕輕笑了笑:「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只要你不喜歡,我肯定不去做。可是婉初,有些事情,既然我有能力去盡一份綿力,我也定然不會推託。」

    婉初知道他是早就拿定主意了,那些道理她自然也明白,可就是害怕。牽了牽唇角,低不可聞地問了一句:「危險嗎?」

    他頓了一頓,不願意騙她,又不想讓她擔心:「不會那樣簡單,但我保證婚禮前一定到家。」

    婉初還是忍不住落了淚。自己擦了擦眼淚,搖搖頭:「你去,我不攔你。但是我也不走,我回蘭庭等你來接我。你答應我一定回來。」

    榮逸澤知道她性子拗,將她的頭往懷裡又攬了攬:「好,我一定好好地回來。若騙了你,叫榮三不得好死。」

    婉初仰了仰頭:「你是二公子。」

    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笑道:「那就叫榮二……」

    婉初捂住他的嘴,叫他說不下去:「榮二一定好好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執拗又堅定,仿佛是在說什麼真理。

    他心底柔腸百轉,攬著她默默地靠在一起,等著東方第一束明亮的光把黑夜從人間擠走。

    榮逸澤走的時候,婉初沒去送他。這不是生離死別,她堅信,所以只當是丈夫外出做事。她不過是個在家裡等他歸來的小妻子。白日裡跟著廚娘學一兩道家常菜,晚上去母親墓前聽蟲鳴蛙叫,跟肚子裡的孩子說幾句爸爸的故事。她知道自己什麼都能做,除了去瞎想。

    入夜睡得也早,窗扉半掩,房外拐角處植著一叢高大的芭蕉。

    漸漸落了幾滴雨,雨點打在芭蕉葉上,像人輕敲帶著旋律的京鼓。風送過來的潮氣里夾著園子裡繁華萱草的暖香,所以這雨也並沒顯出悲涼苦寂來。

    婉初是枕著這一簾細雨入睡的。後來雨停了,月亮居然跳了出來。從那半掩的窗戶里投了一束白亮,正落在她的臉上。這一點的光亮微微驚動了她,叫她的眼皮反射性地動了動,人卻還沒醒。

    夢裡,她順著黑沉沉的迷霧裡透出的一道光亮往前走,是趨光的本能。漸漸地,那光亮都四下散開去,往半空飄去。仔細一看,卻是一盞又一盞的粉色紗糊的宮燈,都浮在半空中。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成年幼的模樣,手裡提著一盞燒得只剩竹骨的燈籠,身邊的嬤嬤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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