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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那一回同會友刺殺慶王失敗,他掩著同志撤退,卻被一群親兵追捕。一時間慌不擇路,進了一間洋服店。店裡站著一個姑娘,卻是府裡頭的大丫頭翠枝。
翠枝見一個人衝過來,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府里的大爺。傅仰琛來不及同她解釋,急道:「回頭有人來,就說什麼人都沒見過!」
翠枝是個極有分寸的,忙點頭稱是。
他正想穿過內堂從後院跳出去,卻聽到內堂有人往外出來,只好撤回身。可店外急亂的步伐隱隱靠近,他一眼瞥見垂著重幕的裡間,想也不想一個閃身就躲了進去。
翠枝嚇得正要叫,又不敢叫,忙捂住自己的嘴。
傅仰琛沒料到這是一間換衣間,更沒料到有人在裡頭。眼前人影一晃,他下意識將那人影一帶,捂住她的嘴,制固在牆上。
接著鼻端就盈滿了淡淡的清香,一雙粗糲的手底下是軟潤的觸感,手上面是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四壁燈光下閃著琥珀的光芒。
那眼睛似曾相識,惶惶然之後便是費解的詫異。她也不再掙扎,而是靜靜地望著他,仿佛要同他說話。
傅仰琛這才想起這雙眼睛的主人,電一般鬆開了手,垂首低低叫了一聲「夫人」。
俞若蘭順勢扯過衣架上的衣服擋了擋前胸,看他神色匆忙,手壓在佩劍上,是隨時要拔劍而出的模樣。
她費解地叫了一聲:「貝勒爺?」
垂簾外頭步伐聲更近,他知道不能在這裡連累她,正要出去,俞若蘭卻一把拉住他:「可是在躲什麼人?」
傅仰琛點點頭。
俞若蘭按住他:「你不要出去。」
他有兩年沒見過她,她如今已經是婦人的打扮。身上穿了一半的洋裝,他才想起來似乎父親最近要往歐洲出訪。
他現在是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追兵已然到了店裡,一陣乒桌球乓翻動的聲音。
首領的軍官遍尋不到,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這一間垂著厚簾幕的更衣間。翠枝一慌,支起雙臂擋在門前:「大膽!可知道誰在裡頭,也是你敢闖的!」
洋服店老闆和夥計也從後堂被押著過來,唯唯諾諾地向那首領道:「軍爺,這裡真沒什麼亂黨。今天是德清王府的四夫人來挑出洋的洋服。」
那首領顯然不信,雙拳當空一抱:「我奉命緝拿亂黨,放跑了一個你有幾個腦袋向我們大人交代?」
翠枝扯了腰間的腰牌遞給他:「這是德清王府的腰牌,請軍爺過目。」
那人接過腰牌看了看,果然是真。可邊上一個副官又低聲道:「千真萬確,確實看到一個可疑的往這邊來了。」
那首領將腰牌還給了翠枝,卻依然堅持要檢查。
傅仰琛額上冒了冷汗,他躲在這裡,萬一被查了,連累家人不說,她衣衫不整,萬一傳出去,不知道怎樣壞了她的名聲。
俞若蘭聽得分明,看了看傅仰琛,皺了皺眉頭。聽見翠枝發出急躁的「噯」聲,顯然是攔不住了。
她忽然大聲凜然道:「看了王爺的腰牌,還敢往裡頭闖,大人好大的官威!不如就放膽進來瞧瞧到底是王爺家的內眷還是你們要追的亂黨!」
外頭的人聽到聲音皆是一愣,為首的幾個面面相覷。有一個眼珠一轉,賠著笑道:「原來真是夫人在此。奴才們不過奉命行事,還請夫人給個方便出來一趟,讓奴才們搜一搜。」
俞若蘭一聲冷笑:「好大膽的奴才,本夫人也是你狗眼看得了的!」
被罵的那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很是難看。另一個又勸解道:「奴才們可以叫下頭人都迴避出去……實在是確實有人看見那亂黨跑到這邊……」
話還沒說完,突然裡間扔了一件東西出來,接著接二連三又有東西扔出來,眾人仔細一看,都煞白了臉。扔出來的,分明是女人的衣服。
「這樣還要搜嗎!」
帶兵的幾個看著地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在這裡了。裡頭的人此時怕是赤條條一個,她一個貴夫人,也萬萬沒道理護什麼人到這個地步,最後只得訕訕地告罪退了出去。
傅仰琛怎麼也沒想到她大膽到這個地步,從她動手解衣剝衫開始,忙轉過身去,漲紅了臉,連氣都不敢出。
翠枝見人走遠了,方才急忙把衣服遞進去。他仍舊入了定一樣面壁而立,又是發窘又是發恨悶。
直到俞若蘭輕輕拍了拍他,他才緩緩轉過身,看她已然穿好了衣服。
俞若蘭想說什麼,又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世道這樣亂,貝勒爺好自為之吧。千萬記著,你傅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然後又深望了他一眼,轉身出去。
他僵在裡間,還能聽見她壓著聲音,極其冷肅地同翠枝道:「記住,你今天什麼人都沒見過。走漏了一點風聲,仔細你身上的皮!……」
這一面後不久,傅雲章還是輾轉知道了他在做這樣株連九族的謀逆大事,為保住全家性命,找了個藉口將他除了家譜、踢出帖冊,趕出家門,只當沒有過這個兒子。
他一躍馬背,馳騁天南海北,似水流年就是這許多年。
錚錚鐵石鍛造了心腸,可再堅硬的心,總有一處不可告人的柔軟。那柔軟的種子,自那日細雨霏霏里不慎種下,冰封在倫理的地下,在漫長的歲月里醞釀發芽。當感情的平原荒蕪一片的時候,終於破土而出。在違背倫常的誘惑下,在冰雪覆蓋的心頭,終於生成一片不可言說的春意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