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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婉初皺著眉頭,冷笑道:「這是幹什麼?我怎麼敢受馬總管的大禮?」
馬瑞肅然地給她磕了一個頭:「這個頭不是為旁人,是我欠夫人的。我知道大爺不會同格格面前說什麼開脫自己的話,只會叫格格誤會更深。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編排的,同大爺無關。」
「你是他的什麼人,自然向著他說話。」
馬瑞又磕了一個頭,抬起來,正色道:「大爺是傅家嫡長子,格格真以為他從來都不知道金子的事情嗎?只不過大爺從來沒動過主意罷了。老王爺過世的時候,正是大爺同俄國人交惡的關頭,是我同大爺拿的主意,將夫人騙回國,請她念在過往的情分上,出面將金子借給定軍渡一時難關。
「夫人只說不知道,大爺也並未有過半點為難。都說天子一怒,浮屍千里……大爺要真動了什麼念頭,格格,您當他真沒手段把金子弄到手嗎?若真不叫格格知道什麼事情,格格這輩子怕都不會知道。
「留,是夫人自己的意思。若說大爺有什麼私心,不過是少年時受過夫人一回救命之恩,念念不忘了這二十多年,只想尋著機會回報罷了。至於夫人怎麼跟格格交代的,咱們不知道。只是奴才跟著大爺這麼多年,見不得大爺受這樣大的委屈!」
婉初聽出他言外之意,臉色越發冷漠下來:「好,我知道他有天大的本事,叫我母親騙我,叫金姐也來騙我。人都死了,還不由著你說!你若有本事,叫他當面到我母親墳前說去!」說完從他身邊繞開,是半分鐘都不願意周旋的厭惡。
馬瑞還想辯解,榮逸澤過來將他攙起來,低聲道:「她在氣頭上,這時候說不通道理,回來我去勸勸。勞煩馬總管領我們去一趟夫人的墓地。」
馬瑞望了望婉初的背影,只得長嘆一聲,點點頭。
馬瑞一心惦念著傅仰琛的身體,送兩人去了俞若蘭的葬處便匆匆回來見傅仰琛。
還沒進裡間,就聽到一陣咳嗽聲,馬瑞更是緊走了幾步。直見到三姨太在他旁邊伺候著,這才放下心來。
三姨太眼見他身子越發孱弱,心底傷痛,面上卻不大敢表示。多垂著眼眸,生怕眼眶裡憋下的淚一不留神就掉出來。
傅仰琛咳嗽完一陣,喝了三姨太端的藥,才稍稍平息下氣喘。三姨太乖順地捧著托盤出去。馬瑞知道傅仰琛是動了神思,這才引了咳嗽,便皺著眉頭勸解道:「大爺,就是不為您自個兒,為了定軍、為了大少爺,您也要顧念顧念身子。」
傅仰琛點點頭,又從枕頭下摸出俞若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方才自己眼花看錯了字。眉宇間的病容里染著一點欣喜,又膠著著一絲惘然。仿佛是臨著一淵泄雪深潭,被那飛泄的水珠撲得蕩漾又心悸。
馬瑞並不知道那信的內容,不過傅仰琛對俞若蘭的這份情誼卻是一直看在眼裡的。有時候也忍不住替他感慨,人都說老王爺多情,這個兒子,卻真是配得上「痴情」兩個字。
傅仰琛良久才從那年京州綿綿煙雨里回過神來,將那信又仔細地折起來,一邊折一邊輕聲道:「我的身子是什麼狀況,你也知道,不過就這些個日子了。」
馬瑞愁眉緊鎖,憂然道:「宮裡頭又傳出消息來,說是皇后的隱疾總也治不好,這幾日怕就要送到東洋去了。那頭又送來了個東洋姑娘,要給遜帝做貴妃。東洋人資助修的小皇宮已經完工了,皇上被那些個人攛掇著下個月初要去新京大婚,他這一走,再回來可怕就是難了……」
馬瑞頓了頓,望了望他臉色,接著道:「軍中這些年若不是您彈壓著,主戰的主和的、保皇的倒皇的才得這樣好陣子表面的相安無事。我真是怕,大爺您有個三長兩短,這重擔落就到大少爺肩上了。雖然大少爺老成持重,可我總擔心他年紀輕、氣性高、耳根淺,怕被那些個老頭子一鬧,先穩不住,倒中了他們的算計……」
傅仰琛雙目微睞,沒有答他的話,卻說起往事:「想起當年入會的時候,眾人歃血為盟,直言矢信矢忠、有始有卒,到最後有人捨身成仁,有人背信棄義,有人心灰意冷遁入空門。」
突然他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我大約就是『背信棄義』的那一群。」繼而神情肅然道,「我自問上愧對列祖,下愧對當年同志好友。傅仰琛能做『小人』卻不能做『國賊』,也不會給他們機會叫博堯做!
「馬瑞啊,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師傅教書的時候叫我們背《滿江紅》?
「馬革裹屍男子志,虎頭食肉通侯相。更胸中、十萬擁奇兵,人皆仰。腰金印,垂玉帳。忠膽銳,雄心壯。倚轅門幾望,北州馳想。且倒長江為壽酒,卻翻銀浦千尋浪。
「就算是死,總也要挫骨揚灰得有價值,讓這份病體爛肉死得其所……你下去安排,月底閱軍,然後坐專列到新京賀婚。你就在白石橋送我一程……一旦東洋人有什麼異動,你偷偷放出風去,就說是他們做的。博堯要同那些老頭子翻臉,他占得國讎家恨的理。不管他們信或不信,總堵得住他們的嘴。
「你記得我上回交代的事情了嗎?只要格格不反對,你就把我的衣冠冢安在蘭庭。」
馬瑞卻料想不到他是這樣一番安排,急切地想打斷他。可見他眉頭忽而鎖得更深,左手輕輕按住傷口,不能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