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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下頭寫了兩個字「贈琛」。
榮逸澤心底頓時唏噓起來,原來傅仰琛等的就是俞若蘭的一封絕筆詩而已。這兩個人互有了情愫,賴著各種緣由到死都沒說明白。這其中固然礙著人倫大妨,可半生糾纏也難免太過撕肺揪心,順帶著小輩們也跟著摻和進去遭殃。
他記著婉初曾說起過,她母親最唾棄的就是那句「傅家的男人從來都是情種」。婉初說起的時候,道:「我母親後來就嘲諷阿瑪:『情種是不假,專情的沒一個!』」
榮逸澤又想起傅仰琛同他說的那件事情,驀然感慨,不是沒有痴情專一的男人,不過是俞若蘭沒遇到。或者說,遇到的時候太晚了而已。
可看著信,他還是有些不理解:「你就是為著這個?」
婉初搖搖頭:「先前我無意里聽說大哥想要金子,我本來想給他算了。結果碰上個什麼人,說是母親叫她來同我說被大哥囚禁住,叫我快走。你說,我怎麼能不顧忌她自己走呢?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找她,也不知道她現在躲在什麼地方。得了這信才知道她不過是為了同他在一起,存心騙我……我只是不知道,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自私的母親。」
說著眼眶子又紅了起來,賭起氣來一樣,有一茬沒一茬地揪著裙邊上釘著的一圈蕾絲花邊。不知是哪只指甲勾起了一小截絲線,正被手指頭夾住。仿佛是被人拿住了短,一拉,花邊都心虛地縮在了一團。她還是不解氣,不停地去拽那根快要繃斷的絲線。
「丈夫是她自己選的,那時候就知道是個風流的。既然嫁了,人家容了她,她怎麼就不能有稍稍容人的量?她怎麼就不肯顧念我一點,給我一個完整的家?非要帶著我四海漂泊,自己整日飲恨?」婉初喃喃道。
榮逸澤知道她在賭氣,這些話不過是任性時隨口說說,可他聽來卻不免心憂。有朝一日,她會不會顧念那個孩子,給他一個完整的家?雖然他自覺算不得什麼好人,但在感情的事情上,他總不願勉強於她。
牽起她的手,很是認真地問她:「那你呢?你可願意為了那孩子同他在一起?」
婉初怔了怔,這是她一直沒認真想過的問題,也知道想也想不出什麼答案,所以把這一切不得不面對的痛苦抉擇都一股腦兒地歸責給母親。
「我不是現在就要你說個答案給我,但是婉初,如果你不想清楚,早晚有一天你心裡這個結會越來越大,越來越難解。」
「我原本想把孩子要回來……可是看見他那樣子,我張不了口……」說著又哽咽起來,「你不知道,當初素瑾多可憐,哭著跟母親求。她就是不肯留下他們!……我原來從來都沒怨過母親,覺得她離家也是情有可原,感情的事情原就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可我現在真是恨她,要是母親當初肯有一分容人的量,後面我就不會那麼苦了。既然母親自己也做不到從一而終、矢志不渝,又怎麼能要求阿瑪?」
榮逸澤攬過她,輕拍她的背。這時候跟她談孩子的問題,確實是難為她。等到他們也有個孩子,也許,她就沒那麼難了。這樣做未免自私,可感情的事情本就沒道理和公平。
他替她擦了擦腮邊的淚:「不怕你惱我。在我心裡,你不知道我多感謝伯母。人生一世,誰也看不到那麼遠。不過是兜兜轉轉,我更感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成全。」
如果沒有這一段磨難,他又怎麼同她走在一起?怕是她順順利利地嫁給了沈仲凌,每日裡叫著劭岩一聲「小舅舅」,過著深宅大少奶奶的日子。他於她的生命頂多是點頭之緣,幾次目光的交匯,再不會更多。
她心裡又怎麼會不明白?「可母親總不該騙我。」
他又微微一笑:「你又怎麼能肯定,給你帶話的一定就是伯母派使的?」
婉初放在遠處的目光停住了幾秒,繼而篤定地說:「我知道,這樣的事情,怕也就母親做得出來,她是風一時雨一時慣了的人。說是因為從小就漂亮、人又極聰慧,從前被祖父寵壞了,後來又被阿瑪寵得脾氣越發的大。在法國的時候,連我都讓著她。不然,祖父那樣的名門之家,怎麼會有自己獨身千里跑去給人做小的小姐?」
榮逸澤直覺得好笑,這位未曾見面的伯母,得了女兒多少怨氣。
婉初看他笑,急道:「我知道你自是不相信的。你不知道,她少年慧睿,琴棋書畫得祖父親自點撥,十來歲就極有才名在外。有一回又扮了男裝參加一個詩會,在詩會上正遇上南下辦公務的阿瑪,叫他給點破了身份。母親哪裡得過什麼委屈,又是羞惱、又要逞強,便當場出了一個對子,同在座的說,誰對得出她的對子,她就嫁給誰。對子一出,果然是沒人對得上。
「阿瑪只當她孩子心性不同她一般見識,只是在旁邊發笑。母親就惱了,說你既然對不出,還笑什麼?阿瑪就說:『我長你十幾歲,有妻有妾,兒子都比你長——我對了這對子出來,你到底是給我做小,還是要給我兒子做妾?』
「母親本就是個任性的便道:『你對得出,我就敢嫁!』
「阿瑪從小在宮裡讀書,也是名士大儒教導出來的。那天也多喝了幾杯,當真就對上了她的對子。母親當場惱得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