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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回了聽梅軒,關上門,婉初先從柜子里扒出一瓶酒來。開了酒,倒了一些出來。琥珀色的汁液灑到地上,頓時升起一片醇香。若是母親看到了,肯定要說她暴殄天物了。
她的梳妝匣子裡有幾片備存的安眠藥,用鎮紙拍成粉末,通通倒進酒瓶里,狠狠地晃了晃。清透的酒色一下就渾濁了,幸虧是夜裡,看不出來。
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一些慌張,還有一些仿佛要解開謎底前的惶恐。但願他喝不出這酒有什麼異樣。她穩了穩心神,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捧著酒往後罩樓快步走過去。
她穿著青蓮色的薄紗荷葉邊裙子,入夜有些許涼意,便披了一塊愛爾蘭細絨薄披肩。捧著酒,穿庭過院地到了后角門,果然一路上都沒遇上什麼人。
遠遠看見一點光,明明滅滅,像夜裡開出的橙色的花,是傅博堯靠在牆邊抽菸。見她來了,丟了菸頭踩滅。
婉初一手拎起酒瓶,沖他揚了揚,努力笑得輕鬆。唇邊笑意,帶著悄然避人耳目成功後的頑皮得意。
那酒被一點夜色穿透,閃著神秘的琥珀色,仿佛是提著一雙蒙了塵的金縷鞋。他驀然想起一首詞:「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然後猛然間又覺得荒唐到好笑,他是拿自己的姑姑比作小周后嗎!
婉初四下看看,雖然沒看到人影,但還是忍不住再問一句:「沒人了吧?」她沒待他回答,徑直走到了角門處,手頓了頓,推開了門。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微弱而漫長的「吱呀」一聲,讓傅博堯終於回了理智,想要勸她還是回去吧。婉初心裡跳著,並且有些害怕了。傅博堯還沒開口,她卻突然轉身捉住了他的袖子,拉著他往裡走去。
這時候月亮映在雲層里,一切都暗得不真實。
走過寬闊的庭院,婉初看到一棵西府海棠。走近了些,樹上果子青里才微微透出一點紅。傅博堯「咦」了一聲。
婉初回頭看他:「怎麼?」
他搖搖頭:「什麼時候這裡種了這麼一棵樹?」
整個院子沒有一點亮色,婉初只能借著一點天光打量四周。空庭寂寂春早逝,她的心其實早就沉下去了。母親肯定早就不在這裡了。她來晚了。
抬頭看了看,後罩樓算不得宏偉,是面南背北的兩層普通磚木樓房。南邊有欄杆,一時也數不清有幾間。
「這園子原來是個貝子府,父親買下來重新建的。母親喜歡這個後罩樓,這一處就沒再翻新重建。聽說跟京州城裡的王府是不能比的。」
「這裡原來住著誰?」婉初問。
「我母親原來住在這裡,她病逝以後,父親怕睹物思人,這樓就廢舊了,也沒誰再住過來。我和弟弟妹妹都不許過來,父親有時候會過來母親這裡看看。」
婉初心裡更是一動:「福晉原來住在哪裡?」
傅博堯指了指:「西邊是樓梯間,母親住在東邊第一間。」
「咱們到樓上去喝酒賞月怎麼樣?」不待傅博堯說話,婉初自顧自地先走過去。傅博堯只好跟著她過去。
門自然是鎖上的:「鎖上了。」婉初摸著鎖,嘆息道。是孩子想偷糖偷不到的抱怨。
傅博堯瞥見她披肩上的胸針,笑道:「姑姑,把你的胸針借我用用。」
婉初取了胸針給他。看他手下彎了彎,在鎖里套弄了幾下,「啪」的一聲,鎖開了。
傅博堯將她的胸針收在前襟口袋裡:「姑姑這胸針算是廢了,回頭我再孝敬姑姑一個。」
婉初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只是胡亂地點點頭,忍不住詫然道:「你居然會這個?」
「我小時候總在外頭搗蛋,父親就罰我。可沒人管得住我,總叫我偷跑出去。後來他就上了鎖……」
「上了鎖也鎖不住你,卻練出這樣一身本領。」婉初笑道,想用笑聲遮擋胸腔里越來越巨大的心跳聲。
推開門的一剎那,一股淡淡的霉味撲面而來,卻又不是經年沉積的那種味道。手扶上樓梯的木欄杆,沒有灰塵在手下的磨礪感。這裡還是有人常來的,她心道。
樓梯間很黑:「姑姑仔細扶好,跟在我後頭。這裡我小時候常來,閉著眼睛也知道樓梯在哪裡。」
婉初「嗯」了一聲,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勉強地笑道:「這倒是有幾分冒險遊戲的意思了。」黑暗裡只能聽到踏在樓梯上傳出的吱吱的老木板的聲音,還有淡淡的喘息聲。婉初努力壓抑住自己的心慌,怕他聽出心跳的聲音。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也許是母親的牌位,也許什麼都沒有。
兩個人上了樓,走出樓梯間。一陣風吹來,把頭上的薄汗激得打了一個冷戰。這時候月亮整個從雲層里出來了。婉初迎著風,仰首看了看月:「這裡倒是清靜。」
沒有坐的地方,傅博堯脫了外套給她鋪在地上,兩人便席地坐下。這裡地勢高,透過欄杆望見連成片的民居在夜裡暈染連成一片鄉野平闊,遠與天接。
靜下心還能聽見前院的胡琴咿呀的拉奏,名伶如訴如泣的唱聲。王府里掛的彩色小電燈都成了地上的繁星,匯成一片星海,整整齊齊被截斷在腳下。
靜默了一會兒,婉初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你看,我竟然忘了帶酒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