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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傅博堯同馬瑞退了出來,馬瑞除了嘆息還是嘆息。只有他知道傅仰琛不過在同自己較一口氣,可他同誰說去?總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自古情關難過。
傅博堯見他不住地嘆息,只當是為父親的傷勢擔憂,反而轉來勸他。馬瑞只能默然點頭不語。勢局初定,傅仰琛的傷勢還是秘而不宣,能穩住一刻是一刻。三姨太的生辰便要辦得熱鬧,甚至要比往常更熱鬧。
生辰宴這日婉初送了賀禮,便陪著女眷聽戲,卻是心不在焉。左右尋不見傅博堯的影子。先前她已然到後罩樓那邊晃了一圈,崗哨依然不松,她只好轉回。
坐了幾刻,越發的心灰意冷。藉口睏乏,搖著扇子離開了。
婉初不住在王府,自然也沒有常使喚的丫頭跟著,她心事重重地穿堂過廊,也不知道要往哪裡走。
邊走邊搖著扇子,北地入夜清涼,心是越扇越冷。難道這一輩子就這樣在這無邊的等待里消磨下去嗎?
婉初在長廊里走著,冷不防被什麼絆了一跤,踉蹌了兩步才站穩。這才注意不知道怎麼就走到偏僻的側院這邊來。大約是少有人走動,這裡連電燈也沒拉。
兩個人都是嚇了一跳,婉初拍著胸口,半晌定了心神,才看到原是傅博堯在那裡。
傅博堯看見是婉初,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聲「姑姑」。唇口撲出來的氣息帶著濃濃的酒味,大約自己也覺察了,往後退了兩步。
婉初又四下里看了看,他卻是獨自一人,連侍從官都沒有。「怎麼躲在這裡喝酒?」
傅博堯卻是沒答話:「姑姑怎麼走到這邊來了?」
婉初心中一動,裝作一副疏懶又無奈的笑:「看到三姨太生辰這樣熱鬧,忍不住想起我母親來了。」說著竟是在他剛才坐的地方坐下來,仰頭問道,「你呢?一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也是想起嫡福晉了嗎?」
這時候月亮從雲層里冒出小半張臉來,小小一塊銀色正照在她臉上。她眼角微微垂下,別有一種悽然又嬌楚的韻致。
婉初很專注地盯著他,卻沒在他臉上捕捉到什麼異樣。也不知道是這人太能演戲,還是真的不知道她母親的事情。
傅博堯避開她的目光,等她坐下後才在同一處長椅的最遠處坐下。他手裡拿著一件錫金的隨身酒壺,略垂了頭,有幾分發窘。並不好意思同她說,也是想起了母親。
母親十幾歲嫁給父親,向來聚少離多。因為是娃娃親,雖然母親從不流露出哀怨,但他也看得出來,一生未得過丈夫的寵愛。
母親雖也出身尊貴,但跟父親離家的時候卻正是傅仰琛最落魄的時候。持家勤儉,生辰也從未操辦過,後來也不願意操辦。所以母親去後,他最不想遇上的就是父親姨太太們大操大辦的生辰,他替母親不甘。可今天,他是不來也得來。
然而這話從前沒對人說起過,往後也不會對人說。婉初卻是一句話就戳到了他的痛處。
傅博堯靜靜抿了一口酒。
婉初撐著雙臂,雙腿懸空蕩了盪,仿佛腳下有一片湖水一樣。「你不知道,我這人頂小氣。看別人熱鬧,心裡就妒忌。因為我母親一生寂寞,替她難過。」她這話是真心話。
傅博堯仿佛被她窺透了心事,更是窘迫無言。
婉初笑了笑,撐著胳膊往他身邊又坐近了些,從他手裡拿過酒瓶。銀亮扁平小巧的一隻,放在鼻端嗅了嗅,繼而笑道:「別告訴我,你喝的是伏特加。」
傅博堯卻是笑了:「姑姑好凌厲的鼻子。」
「這個有什么喝頭?我房子裡藏了一瓶一八三〇年的白蘭地,你若想喝酒,姑姑陪你一同喝。」
「姑姑怎麼會有這麼烈的酒?」他詫異道。
婉初莞爾一笑,半真半假幾分嗔怪:「你先前在西北打仗,我在籌款拍賣會上拍回來的。宿舍里不讓放酒,差點讓舍監太太給查到,所以就拿回來了……姑姑為了你,賣了法國的宅子,可是捐得身無分文了。」
傅博堯本不知道她捐錢的事情,看她笑得純然,聽到她的話比那灌進肚子的酒還烈些,頓時覺得臉燒。他向來桀驁,這時候卻有一種使了女人錢的難堪。
那難堪他從未經歷過,繼而自然是遷怒到別人頭上,話裡帶了慍怒:「下頭的人是怎麼辦事情的!再怎麼樣,總輪不到讓姑姑賣了宅子去填軍資……」
婉初又笑笑,安慰他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反正我母親去了,留著也無用。幫著自己人,姑姑也算責無旁貸。你若真心要謝我,不如陪我好好喝一場,今天怎麼說都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這怎麼好?」傅博堯自然覺得要好好謝她,可她畢竟是位小姐,同她一起喝酒未免失了體統。傅家的格格們嬌縱如簡兮,也從沒做過半夜縱酒這樣出格的事情。
「沒什麼不好。你可有什麼別人找不著咱們的地方?不叫他們知道就好。」她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眼底閃著頑劣又憧憬的神光。
傅博堯剛存了一分虧待了她的心,看她笑顏妍妍,那個「不」字總狠不下心說。趁著虛無的酒勁,鬼使神差地就點點頭:「去後罩樓吧,那裡從不住人,地勢又高。我小時候總在那裡玩的。」
婉初不過就是想去那裡,如今他主動提了,倒省得自己說了。狡黠一笑,把酒壺塞回他手裡:「我先回去拿酒,你去角門那裡把崗哨都打發乾淨,咱們偷偷過去!」還沒等傅博堯再說什麼,她便一路小跑地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