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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那聲音落在代齊耳里,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對她何嘗不是一種殘忍?只是他孤獨怕了,命運對他未曾有過憐憫,這一刻有人陪著他一同忍受這殘忍,他才熬得下去。可他還是心軟了,這樣的讓她為難,他怎麼也跟著難過了?
他復又看了她一眼,攥了攥拳頭,正要離開,婉初卻從臂彎里抬起頭,平息下抽泣:「你別說了,我跟你去。」
這句話終於在他荒涼的心底帶來一絲生機的春風,似乎是得了能救圓子的靈丹妙藥,他的心終於放下一半來。
看她哭的臉都花了,心思也紛雜了,拿了一塊手絹給她。
婉初擦了擦眼淚,站起來,快速往大廳里去。怎麼都找不到傅仰琛的蹤影,只看到姍姍來遲的傅博堯。
傅博堯滿心還在為傅仰琛的傷勢擔心。那天戲院裡,傅仰琛為了護住小皇帝,中了一顆流彈,擦著肺穿過去。遇刺事發後,坊間一片動盪,別有用心的人都蠢蠢欲動、伺機而發。傅仰琛迫不得已才弄了這麼一場歌舞昇平給外人看。剛才被三姨太攙下去的時候還吐了一口血。可傅博堯還得裝作一副閒散的模樣在這裡鎮場子。
婉初瞧見了傅博堯,略一忖度,走過去將他拉到一邊:「博堯,我有急事要去趟漢浦。來不及跟大哥交代,大哥若問起,你請他不要著急,我去去就回。」
傅博堯看她雙眼紅腫,分明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但畢竟是長輩,也不好多問。這時候也沒有去漢浦的列車,傅博堯便吩咐了下頭,加了一趟專列過去。
傅博堯一邊跟下頭的人吩咐著,一邊覷見婉初垂首望著大理石地面,地上反射的瑩瑩的迷濛的光輝,映著她雙眸盈漪,是含著極大酸楚的模樣。
她身側立著代齊,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後,蘊華清寂的面容上仿佛有些意味不明的憐憫,又有一絲異樣內斂的溫柔。
傅博堯對代齊雖然不算熟悉,好歹也是有些枝根錯結的關係的。看這兩人這份光景,心裡想起榮逸澤那痴情模樣,居然莫名地有一分幸災樂禍的好笑。
安排專列的人又回來,在他耳邊低聲回復。傅博堯走近兩步到婉初邊上:「車都安排好了。姑姑放心去,有什麼需要,儘管跟下頭人吩咐。」
婉初點點頭,攥著裙邊往外走。
代齊在後頭跟了過去,傅博堯卻一伸胳膊虛攔了下來。看了看婉初的背影,略一側頭壓低聲音對代齊道:「督軍這會兒不是在跟京州軍打著仗嗎?這種緊要時候,要帶我姑姑去做什麼?」
代齊心裡記掛的都是圓子,沒工夫跟他這裡磨洋工,若無其事地瞥了瞥他的手,眉眼稍帶了一眼:「自然是有緊要的事情。按理,總長就是叫我一聲『姑父』,我也是受得起的,長輩的私事還是不要過問了……這仗我也打得膩歪了,出來散散心透透氣。侄子要是閒著,不如加進來一同玩玩。只要不占我的地盤,你打下來多少就拿去多少。」
傅博堯是怎樣的聰明人,他這一說便明白了。手下鬆了他,卻是雙眸微睞,瞅著這一位從眼前掠過。想著這位姑姑倒是會給他找姑父,一個有錢一個有權,倒是有趣。
不過更讓他感興趣的是代齊的提議。京州之地,那是早就虎視眈眈的地方,如今這倒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馬瑞聽了人來稟報,才匆匆趕過來,代齊和傅婉初卻是已經走了。他急問:「大少爺怎麼能放格格走呢?!」
傅博堯早就瞧出來父親對姑姑那是盯得很緊的,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她去去就回的。有代督軍護著,馬叔在擔心什麼?」
馬瑞卻是擔心她去了便不再迴轉,卻不想是代齊將她帶走的。忖度了一下,桂少爺是傅仰琛的內侄,漢浦好歹能安插些眼線,便稍稍安了心,抖去臉上的惶然:「是司令擔心格格安全而已。格格畢竟沒出閣,這樣單身奔波總讓人放心不下,我這就去安排。」
傅博堯臉上閃過一絲訝然,看他離去,便低聲在副官耳邊低語了幾句,副官就退了出去。
婉初連行李也沒帶,代齊身邊也只有一個隨行的侍從官。三人直接從國際飯店到了火車站,上了列車,各自一間一等車廂。
火車哐唧哐唧地響著,婉初的腦子一直都亂著。車窗上遮著厚厚的萱草花絲絨窗簾。裡頭亮著燈,掀開窗簾看到的是自己蒼白的臉的虛影。那虛影浮在連綿不斷的無盡的幽暗的山河之上,不知道東南西北。她甚至有些恍惚,她要去哪裡,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婉初把帘子放下,關上燈,卻睡不著。枕著搖晃的車廂,紛雜著火車前進的聲音。
好好的孩子,怎麼突然就病了呢?她想著自己這樣的身世,是不是孩子的身世也跟著差呢?她又搖搖頭,不允許自己這樣悲觀。
她不相信,她當初那樣摔摔打打,這孩子都堅挺地在肚子裡活著。這樣一場病,怎麼就能要了他的命?生他的時候那樣危險,他都能活下來,這孩子生命力該有多強,她不相信他就這樣短短半年多的生命。
婉初左右睡不著,閉上眼睛眼前都是那孩子的樣子,可是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有那哭聲在耳朵里越發清晰。原來,不是當作沒有,就沒有的。
婉初又從黑暗裡睜開眼睛,車廂里太侷促,悶得她心慌,於是起身披著衣服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