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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林大娘用針在頭皮上過了一道頭油,又穿過鞋底,使勁把線一拉。「是給我兒子的。我就兩個娃,一個男娃,一個女娃。女娃子嫁到隔壁村,男娃子原先在省城讀過幾年書,現在在外頭謀什麼營生,一年才回來一次,瞅著也就是這兩天了。」
婉初看她說起兒女,一臉的幸福慈祥,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孩子,這麼冷的天,不知道他穿得暖不暖,會不會生病?別的孩子總有母親牽掛,她卻是想牽掛又怕牽掛。
她既不能親手給他縫衣,也不能親手給他做鞋;等到他大些,也不能教他認字……她好像什麼都做不了,怎麼做都是不對,連想一下心裡都覺得疼。
到了掌燈時候,果然聽到門外狗吠,婉初以為是兩人回來了,跳起來過去開門。
雪停住了,有一個長相周正、身穿灰藍色中山裝的年輕人從院子裡走過來,看到婉初也是愣了一下。
林大娘在屋子裡頭問:「老頭子回來了嗎?」
那年輕人聽到林大娘的聲音,回了一句:「娘,是我。」
林大娘忙丟了手裡的活計迎出來。婉初聽到是林大娘的兒子,便側身讓他進來。
大娘見了兒子,鼻子就酸了:「剛才還說到你,你這就回來了。一年到頭在外頭,看看,人都瘦了。」
那年輕人好脾氣地笑了笑:「娘每回瞧見我都說我瘦了,其實我比上回還重幾斤呢。」說著話,眼睛卻是很警覺地掃了一眼婉初,「娘,這位是?」
林大娘抹了抹眼睛裡將落的眼淚:「瞧,我光顧說話了!這位小嫂子跟她男人路上遇了賊,迷路了掉進你爹的陷阱裡頭了。幸好那天叫你爹去林子裡頭看看,不然這小夫妻倆真是要遭罪了。唉,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了。」
婉初聽她說這些,手裡頭也沒閒著,低頭搓著線,並不看他。
林大娘又說:「小嫂子,這就是我那個兒子,小林。」
婉初停下手,這才抬頭微微一笑,跟他打個招呼。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目光很是警然凌厲,仿佛要把人看穿一樣,於是又低下頭去捻線。
小林的目光有一陣沒一陣地打量她,林大娘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一年來的生活瑣事,小林也就面帶著微笑聽著。
母親問到他的時候,他就輕描淡寫地隨意說了說自己在報社做事情。母子倆聊了一陣子,外頭的狗叫聲又響起來。婉初這回也不好火急火燎,只是姿態平常地走過去開門,果然是老獵戶和榮逸澤。
榮逸澤臉上凍得通紅,一見婉初未語先笑。婉初嘴角也是翹了翹,礙著生人在場,也不說什麼。等兩人進了屋子,抬手關了門。
老獵戶是個和氣面孔,總帶著三分笑,進屋子就說:「小嫂子,你這男人真是好槍法!」
婉初早就聽習慣了「小嫂子」三個字,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便微笑著隨他去看收穫。
榮逸澤肩扛著長槍,槍頭上挑著幾隻野雞、兔子,他下巴上已經是短短一叢鬍子了,戴著狐皮帽,倒真有幾分獵戶的模樣。
小林見到父親,起身叫了一聲「爹」。林大爺更是笑得開心:「回來了!幸好趕在雪前回來,看天氣還有場大雪呢。我跟你娘還擔心路上行不了車。」
父子倆又寒暄了幾句,這回小林審視的目光飄到榮逸澤那裡。榮逸澤也不避開,迎著他禮貌地笑了笑。
小林同林大爺去放獵物,大娘去廚房端飯。榮逸澤在外頭洗了手,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婉初在擺碗筷。
他笑眯眯地走過去,貼在她身後問:「媳婦兒,晚上吃什麼?」他故意抖著京腔,帶著笑意的聲音撲在她耳里,熱熱痒痒的。
婉初被他叫得臉通紅,轉身想用筷子敲他,看他那風塵僕僕兩頰通紅的模樣又有些不忍心,心裡被那句話哄得滿滿的甜,細語嬌嗔:「別沒正經,仔細被人看去!」
幾個人到齊,圍在桌邊坐下。飯菜也是簡單,一些燉煮乾貨,玉米粥,窩窩頭。另有一碗雞湯,是林大娘特意給婉初補身子的。這一桌飯吃得熱氣騰騰。
小林的話不多,是公事公辦的口氣,席面上只聽見老漢絮絮叨叨地說著山裡的趣事。桌上燈火如豆,牆上人影綽綽。其樂融融的一餐飯,這仿佛就是居家的樂趣了。
晚上洗漱完畢上了炕,婉初趴在他耳朵邊上小聲說:「這個小林,怪怪的,可不像報社裡的人。」
榮逸澤低聲笑道:「大爺大娘都是善良的人,他們的孩子總也不會壞。」
婉初又道:「我不是說他壞,只是他看人眼神怪怪的。」
榮逸澤哪裡看不出來,小林走路輕巧,跟葉迪有幾分像,是個練家子。當然,獵戶的兒子,會些功夫,不算什麼。可那虎口和食指上的繭看著就讓人疑心了。老獵戶還常常打獵,有這個繭並不奇怪。但小林說他是報社的職員,就算常年握筆,那繭長得也不是地方。
榮逸澤這些年也算得上閱人無數,同各色人等都打過交道。在小林身上,他倒沒覺出什麼危險的氣息來,只是覺得這人必然沒有他說的那樣簡單。但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他是哪條道上的人,跟自己關係並不大。何況,他和婉初過完年就是要走的。
所以安慰她:「是你多心了。人家也許就是看你漂亮,多看了幾眼……我原來也常那樣看你,你也覺得我眼神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