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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剛才媽媽過來同她說:「天大的好消息!給你尋了個好客,你若能抓住他的心,去做個姨太太,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香咬著指甲蓋子,她自然是不信媽媽那些天花亂墜的說辭的。可命運總不能再壞到哪裡去,不如去看看。這才換了最好的衣衫,扭扭捏捏地過來。
沈仲凌就看著娉娉婷婷的一個女孩子低著頭進來,那身量是和婉初有七分像。頭上綰著兩個髻,下面垂著兩條細辮子。胸前是微微隆著的,身上是暗綠色雲香紗的旗袍,也是勻停有致的身段。厚厚的劉海蓋著眼,只瞧得見尖尖的下巴。
沈仲凌的手抖了一下,仿佛是十幾歲頭上婉初幽怨的模樣。於是走過去,雙指挑起她下巴。看到臉,他卻有些失望,那臉是不像的。
晚香被他抬起下巴,這才看清楚來人,心裡瞬間填了巨大的歡喜,媽媽的話果然是不錯的。面前的人青衫磊落,是那一種翩翩公子,溫文里還帶著一絲桀驁貴氣。
這些年她早已精通了察言觀色,讓她也憂心地捕捉到他眼睛裡的一絲失落。
沈仲凌索然無味地坐回去。
媽媽在旁邊推著晚香到他面前:「傻丫頭,還不叫人!」
晚香這才福了福身子,柔聲道:「晚香見過二位爺。」那聲音是南方女子強扭的白話,倒是有幾分婉初的味道。
沈仲凌卻是被那個「晚」字撥動了心弦,問她:「婉香?是清揚婉兮的婉嗎?」
晚香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窘迫著紅著臉低聲道:「是晚上的晚……晚香沒念過什麼書,只識得幾個字。」臉是紅透了。
他記得小時候初見婉初,他問她的名字,她說叫「婉初」。他就問:「是清揚婉兮的婉嗎?」婉初那會兒還沒好好讀過什麼書,眼珠子一轉,道:「反正不是大碗茶的碗。」眾人都笑得前仰後合,婉初也紅了臉又急又臊的。
後來見傅雲章寫了她的名字「傅婉初」。
「婉」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婉」;是「半落梅花婉娩香」的「婉」;也是「兩年婉婉席上,甘苦每同之」的「婉」;卻最終是「婉思柔情,一旦總成空」
的「婉」。
沈仲凌心下蕭然,緩緩道:「不妨事,以後有空我教你。」
媽媽一聽,這是有戲了,忙把晚香按在他身邊。晚香縱然沒有七竅玲瓏,卻也懂得察言觀色。看他神色,怕是在自己身上尋著什麼人的影子。於是不敢造次,便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在一邊給他奉茶。
他又隨意問問她的身世來歷,聽到她是姑蘇人氏的時候,眉梢挑了挑。晚香更是覺得自己估摸對了。這樣的恩客,是一輩子也難求的,於是越發小心伺候。話說得不多不少,藏了脾氣。小心捉摸,他若愛的模樣,便不著痕跡地再做幾回。他若微微皺了眉,那就馬上轉了方向。
幾個人只是喝茶、吃茶果、聽聽曲,便到了天快放亮。
郭書年心裡是有點懼怕沈家二奶奶的。本也就是來散心,不想沈仲凌在這裡遇上這麼個人兒,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其間如廁的時候,媽媽耳語:「這是個沒開過苞的。」
郭書年給了她十塊錢:「這個晚香,你仔細留著。」媽媽會意,笑眯眯地收了錢。
等雞鳴幾道,兩人便要離開。晚香絞著衣角,低頭送他們到門口。
屋子裡暖,她身上穿得單薄。可已然是入了冬,外頭是冷的,風一吹,她嘴唇倒先紫了,卻執拗著性子非要送到門口。
沈仲凌塞了一卷錢到她手裡:「讓媽媽給你做幾件冬衣,仔細凍壞了身子。」聲音裡頭是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來的。
晚香長這麼大還沒遇上說這樣貼心話的人,眼眶子一熱,眼淚就開始打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更讓他覺得是婉初的影子在晃。他不忍再看,坐了車走了。
媽媽提著大襖給她披上:「小姑奶奶喲,你可得注意著身子!這一位看來是看上你了,媽媽看你的好日子那是不遠了!」
晚香把衣服攬緊了,又望了望絕塵而去的汽車,眼神是又帶著希望又帶著渺茫似的失落。
沈仲凌的車在婉初的院子門口停了下來。此時街上開始有零星的人路過。門是新刷的朱紅的漆,門環是鋥亮的黃銅環。
這條街曾經一半是傅家老王爺的府邸,後來家散了,房子都賣了出去,有的重建了,有的成了別人家獨立的園子,都改頭換面了。
風是嚴冬裡頭刀子似的冷風,仿佛是在臉上割一樣。
婉初這時候也凍得不輕,在屋子裡烤著火。那炭本是靜靜地燃著,突然就爆了一下。她仿佛被什麼牽動一樣,走到大門去,輕輕拉開一條縫。
外頭是安靜的街道,空氣里好像有汽油燃燒後留下的一絲氣味。她又把門合上。只是她不知道,拉開門的前一秒,沈仲凌的車剛剛離開。
有許多的人和事就是這樣不斷地相逢、錯過,然後在春花秋月里各自舔舐著隱痛,從今後,人事蒼茫兩兩無關。
婉初挖了整整一個晚上,那地似乎都沒有深多少。她很是有些氣餒,不知道地底下到底埋的是什麼。萬一真是成箱的金子,那麼她說什麼也沒法自己帶出去。
第二日,葉迪提著食籃給她送飯。婉初怕他看到挖掘的痕跡,便沒放他進來。謝過他,接過食籃就又把門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