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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那姍姍來遲的為人父的自覺和喜悅,終於福靈心至了,他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揚起來。

    那斷裂的生命仿佛又被一座橋連接起來,那前方看不清的路都逐漸地清晰起來,也知道要往何處去了。那些蟄伏潛睡在寒冬的枯枝朽木,仿佛被春風吹醒過來,都張開了枝葉,伸展、發芽、開花了。

    那小手握著的不僅僅是他的一隻手指,而是他的心。

    他空洞洞的心,被這個笑容填得滿滿當當。他仿佛又聽到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

    是那夜裡,他激情灑盡過後的心潮的脈動,咚、咚、咚。那一夜,他擁著她的時候,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原來他也是有心的,只是他從來不知道,心是可以跳動得這樣快、這樣強勁有力的。

    小東西大約是玩累了,打了一個哈欠,眼皮垂了垂,頭扭了扭就閉上了眼睛。

    代齊一動不敢動,兩臂端抱著絨布包裹的嬰兒。等到胳膊全麻痛了,抬起目光疑惑地看了看霍五。

    霍五壓低聲音說:「放回到床上去吧。」

    代齊這才挪著步子,欠身把他放進小床。

    小東西的屁股剛挨著床,眼睛忽然就睜開了,發現自己不在懷抱里,「哇」的一聲,號得兩人都嚇了一跳。代齊又慌了神把他撈出來,接著放在懷裡頭搖。小東西確定自己被抱著以後,又安靜地睡了。

    代齊等了良久,覺得這回是真睡著了,於是又把他放回小床。奶娃娃不知道哪裡來的感應,這一回是還沒挨著床就開始哭。最後代齊是抱著他半躺在床上跟他一同睡的。

    代齊晚上向來睡得輕,這一回也許是抱孩子抱累了,也許是孩子身上的奶香氣莫名地讓人心安。他難得睡得沉香。

    半夜裡孩子餓哭了,睡在隔壁的霍五又被代齊揪過來給孩子餵奶。兩個人就這樣輪著抱著孩子睡了一晚上。

    從此以後,這位少爺就添了這個壞毛病:睡覺一定要抱著睡,代齊或者霍五,只認這兩個窩。最後,霍五不得不從隔壁搬出來,同代齊一同住到了嬰兒房。一個房間裡頭倒擠了三張床,霍五負責餵奶,代齊負責陪睡。請來的奶媽連奶都不需要餵了,只負責給小東西換尿布、洗澡。

    吃得好、睡得香,小東西滿月的時候已經胖成一個糯米圓子了。於是小名就索性叫了「圓子」。

    圓子少爺的滿月酒擺得甚是隆重。自從桂朝瑞「中風」後,人人都當姨太太們跑了。往常三天兩頭的舞會、宴會也是好一陣不在督軍府裡頭開了。這一回難得地收了督軍府的帖子,卻是滿月酒的帖子。大家藏著各種疑惑、猜度,卻是齊齊地來赴宴了。

    城中名流雲集,門口車水馬龍。那天晚上督軍府門口賣香菸的小販一晚上賣出去的煙,都趕上一個月的生意了。

    代齊依舊是月白長袍,圓子少爺卻穿著喜氣洋洋的大紅織錦唐裝,被穿著喜氣洋洋一身紅的霍五抱著。

    人人都知道代齊這位主兒是從來沒緋聞的,也知道那俊朗天姿後頭是心腸狠絕,面上都不敢有異色。看了圓子少爺以後,連心裡也不敢亂猜,生怕露了痕跡。

    那模樣是十有八九地隨了代齊,只是不知道孩子的母親是誰。可再看看粉妝玉琢的那個小人,什麼樣的猜測似乎都覺得齷齪。本是抱著奉承溜須的心態而來,最後都變成真心實意的恭喜。

    有年輕俏皮些的夫人和太太都圍過去逗弄孩子。剛開始都以為是位小姐,後來才知道是位少爺。嘖嘖稱讚聲不絕於耳。

    霍五收在耳朵里,臉上笑出了花,好像人家夸的是他自己的兒子。有膽子大些的,就要求抱抱。霍五雖然把孩子遞了出去,眼神卻是盯著孩子,生怕別人一個疏漏傷了孩子。

    本來圓子少爺也不太讓陌生人挨的,可是今天分外長臉。只要是漂亮小姐、太太抱,他就咯咯地笑;姿色平平的女人,他也就是平然地看看,雖然不笑,但也不哭;可只要男人一抱,他就敞開嗓門號上一陣。

    太太、小姐把霍五圍個水泄不通,甚至還跟他交流起養娃的心得來。碰上新鮮實用的育兒理念,霍五更是牢記在心裡。遇到記不下的,就喊了丫頭拿著紙筆記了去。

    都傳說代齊身邊收了個雷厲的霍五爺,今日一見,竟是如此、如此的……眾人覺得實在是無言表述了。

    代齊向來少酬酢,但也耐著性子跟眾人交際著。其間有記者過來小心翼翼地要求照相,他破天荒地同意了。

    這樣熱鬧,這樣隆重,這樣看重,無非是要告訴她,這孩子不是貨款。是他的骨肉,是他的精血孕育的精靈。他是捧在心上地珍重,就算你不要他。

    第十四章 幾夜東風昨夜霜

    婉初拉開衣櫥,打開皮箱,往裡頭放了幾件衣服。整個箱子是空空蕩蕩的,她現在是真正的身無外物了。

    這個房間她不敢再住下去,每個夜晚,她都覺得孤單。心裡空了一處,好像少了什麼東西,再也尋不回來了。

    睡到半夜,聽到風從窗縫裡鑽進來的聲音,嗚嗚咽咽的,像孩子的哭聲。她就會想,他怎麼樣了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奶媽待他好不好,會不會生病……

    她跟自己說不能想、別去想,可還是忍不住。

    有時候肚子咕咚一下,她就覺得他好像還在那裡。於是用手去撫摸,卻是松鬆軟軟的皮膚,裡頭是空的。他是不在了,跟自己沒有關係了,被她拿去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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