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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唐浩成在不遠處抽著煙,看著那十五盞燈劃向河流的那頭。往事種種難言,也不過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冤難有頭、債難尋主。
他靠在樹下吸了一陣煙,一轉身的工夫,就碰上一個人。待稍稍分開後,才發現是位年輕的小姐。那小姐忙說了幾句「對不住、對不住」,然後繼續在草里尋著什麼。
唐浩成看她穿著湖藍色的棉布旗袍,扎著一條黝黑的辮子。許是有些著急,豐澤的臉蛋兒透著紅。他見過的美女無計,可這個眉頭輕蹙、目光里容不得人的模樣就那樣肆無忌憚地闖進他的心裡。他是隱約在那臉上看到一個人的,可又明明是兩個人。
他頗有意味地看了半天,那小姐只是躬著身子在草地里找東西,碰上草深些的地方,就用腳撥一撥。她腳上是一雙普通的黑色皮鞋,裡頭套上一雙白色的短襪子,在這夜裡分外耀目。
「小姐在找什麼東西?要不要幫忙?」唐浩成沒料到自己會說這樣的話。
那小姐搖搖頭,卻沒停下來,臉上是倔強的不認命似的表情。
夜色昏暗,湖裡的點點燈光印在她的眸子裡,閃亮動人。人都說月下美人燈下玉,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不知怎的,他的心頭就晃動起來。可也不想唐突了她,便靜靜地立在那裡。
未幾,女郎終於從地上撿起個東西,放在手裡,倏地就放出一張笑臉來。便如霜岩雪壁上怒放的千樹梅花,唐浩成覺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也不過如此了。
他仔細一看,不過是根普通的綴著一隻玉珠子的鏈子。那女郎找到東西後,便到河邊放了兩盞燈。過了一會兒,有個年輕的男人過來,叫了她一聲「小姐,該回了」,女郎便走了。
唐浩成走到河邊看那兩盞燈,上面寫著「家嚴白建鵬,家慈白李氏,梅湘上」。他便想這女郎原是父母雙亡的。可還是有人伺候的,那麼應該家庭還算不錯。
「白梅湘」三個字,就印在他的腦子裡頭了。輾轉打聽,也沒人聽說過誰認識這麼一戶姓白的人家。
後來在跟幾個總長的牌局上,卻意外地遇著了。那會兒的白玉致穿著緊身的月白紗旗袍,曲線玲瓏。她很會打牌,手氣也極好。她的話不多,偶爾和了牌,便妖嬈掩唇一笑。
可他看在眼裡,怎麼都覺不出高興來。他覺得她真正的開心,就是河邊撿到鏈子的模樣。這樣金粉裹身的白玉致是他不熟悉的。
白玉致顯然沒認出他來。他坐她上手,有意無意地就餵牌給她。她顯然是感覺到了,偷眼瞧著他,送了一個感激的笑。也就是一瞬。她是很吝嗇她的美的。
從那以後,他覺得自己是瘋了,跟著那些紈絝子弟、風流的官宦一同去捧她的場。常常他下了幾回帖子,她只赴約一場。他覺得就算她墜了風塵,可還是高高在上的。他記得他頭一回請她去陶館山的別墅裡頭,還是她先自脫了個精光。他不是沒想過一夜風流、一親芳澤的,可總覺得和她一處喝喝茶、吃吃飯、看看戲就好,這一層也只是腦子裡隨便一閃而過的。
他窘迫地給她裹上毯子:「白小姐,你別這樣。」
白玉致卻是把毯子又拉了下來,笑著問他:「唐先生這是嫌棄我髒嗎?」笑容裡頭透著骨頭裡來的涼意。
他一把就將她抱上床去,他只覺得自己是不配的,那樣銷魂的身體,還有那張臉後頭模糊的人影。
他不常找她,卻總是按時送錢和禮物去,他怕她委屈了自己,委身到不願意的人身上。一來二去的,就是這許多年。他仔細想了想,這好像是他給她過的第五個生日了。
而白玉致卻是跟他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偶爾她也會想,若她當年遇著的人是他而不是榮逸澤,那麼會不會又是一番境遇?
可她這麼多年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殷勤呵護,也只是一點點的感動而已。他是她的獵物,她接近他不過是因為榮逸澤的交代。而他對自己是怎麼樣的,也許不過就是獵艷而已,和京州城裡那些對自己一擲千金的恩客沒有什麼不同。他那樣長情,不過因為自己沒有被他馴服,不過就是這張臉有幾分像一個人而已。男女追逐的遊戲,她是明白的,你越不拿他當回事,他越當你是回事。
老宋這時候風塵僕僕地進來,聽了兩人的談話,眉頭輕輕地皺著。見小趙出去了,方才緩緩說:「浩成,那個白小姐,我看你還是少打些交道。讓四小姐知道了不好。何況,白小姐和三公子是有些交情的。」
唐浩成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城裡的漂亮姑娘哪個跟老三沒有交情?宋叔,這是我的私事。」然後緩了口氣道,「您去見陳奉南了嗎?他怎麼說?」
「剛從督軍府里回來,你也知道,陳奉南空有個督軍的名頭。京州軍的軍事財務,那都是在沈家兄弟手上的。沈伯允把南邊的商線交給了正興兄弟行,咱們這半年可虧了不少。」
唐浩成道:「我這個老同學早就跟我明里暗裡交惡了。正興兄弟行……有點意思。到現在都不知道誰是背後的老闆?」
老宋搖搖頭。
唐浩成笑了笑:「無妨,隨他去吧。我看他還能在京州城裡翻了天不成?」
老宋看他的臉上有些許的張狂,心裡暗暗嘆了口氣。他自年輕的時候就跟著唐浩成的父親從商、打拼,浩成的父親溫和敦厚,所以最後才著了人的道,自己落得跳樓而終。唐浩成一點都不像他的父親,狠辣果決。可近幾年,榮家的生意都到了他手上後,多多少少剛愎自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