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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幾次三番,婉初實在看不過眼,把他掏出來的錢又推回去:「你的錢就比人家來得容易些嗎?」說著從手包里拿著零錢付了。
逛著逛著,婉初的興味更濃些,偶爾跟商販殺殺價格。仿佛在討價還價里,能尋一點持家的樂趣。她只是覺得好玩,他就興致高昂地瞧著。
榮逸澤發現她多是見人殺價,遇上年紀大的菜農、小販並不討價還價,有時候零錢也不要找。
到了肉鋪,卻俏生生地跟賣肉的殺價。賣肉的也是少見這樣的太太親自出來買肉,柔聲細氣、眉目含笑的,她隨口一提,店家也不跟她加價,爽氣地就賣了。
婉初倒是覺得意興闌珊了,出了肉鋪便噘著嘴抱怨:「不好玩。」她說:「小時候聽阿瑪說過好多做生意的事情,聽他說起殺價訂貨、合同談判,有時候覺得真是驚心動魄的。可現實卻是沒說幾個回合,人家自己就降價了。」
榮逸澤笑她:「你阿瑪那是做大生意的,這些都是小本買賣,本就沒什麼利益。」
婉初不服氣道:「所以我才找肉鋪呀,瞧著他們那身板,就比菜農們家底厚些。」
榮逸澤跟在她身邊,覺得好像這就是過日子了,也突然有一種想要有個家的感覺。似乎想像里的太太就是這個樣子,嬌滴滴,又有些主意,會心疼自己,也會嗔怪自己花錢大手大腳。
他父母就是這樣恩愛夫妻的典範。榮家家大業大,卻只有一個妻,縱然生意場上難免應酬,可十幾年也沒委屈過母親什麼。他父母當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敬如賓,偶爾口角也是閨中之樂。
所以他從前覺得,就算是被安排的婚姻,也有美滿的可能。結婚於他,不過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為的東西。至於對方是什麼樣子,他一直是模糊不上心的。可漸漸的,他覺得他的心如撥雲見日一般,仿佛透過迷霧終於看清了,他想要那麼樣的一個人,和她廝守過活,和她生兒育女。
也真正到遇到了那個人,才明白,原來的「順其自然」不過就是將就。可遇上了那個人,就不願意委屈自己去將就。
兩個人逛到了快中午才提著堆得滿滿的菜籃子回家。剛推開大門,就看見方嵐在院子裡跟珍兒一起跳房子。
方嵐看見他們,丟了珍兒笑著迎上來:「你們這是去哪裡買菜了,這麼久才回來?有人把剪頭髮的工具送來了,婉初,我給你剪頭髮吧。」
榮逸澤交了籃子給張嫂,笑道:「『有人』怕是累得不輕,這是連夜裡送來的吧?『有人』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這樣使喚人家?」
方嵐沖他咧咧嘴,並不往下接話,笑著拉著婉初的手,讓她坐下。從屋子裡拿出了一個黑盒子,打開來一看是套齊全的剪髮工具。
張嫂又拿了塊白布給婉初圍上,邊圍邊道:「太太這是想好了嗎?可惜了一頭好頭髮了!」
榮逸澤拉了張椅子,反坐下遠遠地看她們。
方嵐舉著剪刀,在空中空剪了兩下:「婉初,我可要下剪子了。你要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呀。」
婉初笑道:「你就剪吧。」
這時候女性剪髮是頂時髦的事情。可她剪頭髮不是為了做什麼新女性,而是想做新的自己。
自打她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她就覺得她的前半生過得那樣懵懵懂懂,好像都是不停地在別人的債和自己的債里掙扎。那些紛亂的複雜的過往,把她牢牢地拖在水下,連上岸呼吸一口的機會都沒有。
當她從沈仲凌的別墅里逃出來的時候,突然就有了一種新生的感覺。這個孩子給予她的意義不是新生,而是舊事。當她生下他,把他送離自己,那就是真真正正脫胎換骨了。
這長長的頭髮,她並不嫌棄。她胸中滿溢著破繭而出的想要新生的衝動,卻無處表現,頭髮總是第一個遭殃的。剪髮,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不能回頭的提示。
入秋的天,分外的透,連陽光都覺得刺目些。榮逸澤眉頭微微蹙著,一手托腮望著她。女人為情所傷的時候,要麼要死要活,要麼就鬧著鉸了頭髮去當姑子。在他看來,她剪頭髮的行為多少是有這麼點意思。所以他並不規勸,由著她去。雖然他心裡頭也是喜愛她一頭的長髮。
方嵐在幾個同學那裡修煉出的好手藝,到婉初這裡算是「登峰造極」了。掀了白布,粉撲子掃了掃脖子,方嵐把她拉起來,前後左右看了好幾回。「瞧,真是好看透了!你早就該剪短髮了。」
珍兒在一邊也跟著笑著說好看。
方嵐扭頭看了看榮逸澤:「三哥,你什麼意見?」
榮逸澤這才覺得,女人之間的奉承到了一種多麼不可思議的地步。短髮的婉初多了一份清爽的嬌俏,卻少了一種我見猶憐的婉約。那種嶄新的模樣娉娉婷婷地立在自己面前,生出了許多的陌生來。那陌生又帶出些好奇,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過去。
婉初看他不說話了,心裡也有些打鼓,要了鏡子看了看。算不上驚艷,也似乎沒到丑得說不出話來的地步呀。雖然他不是她的什麼人,可女人天生愛美麗,若得不到男子的恭維,也有幾分忐忑寂寞。於是咬著嘴唇直直地望著他。
目光就是這樣碰到一處的。原只是無心、無意思的一望,可一直望到了那黑色的眸子裡,心裡突然就被什麼巨大有力的東西猛地砸了一下,然後是無聲無息地停止了片刻的跳動。那停止的片刻又積攢了莫大的能量,又有直覺的那一刻,洶湧到五臟六腑里的每一根血管,仿佛要把那心都沖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