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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她從前是拿著舊式衣衫套著自己小女兒的模樣,現在是拿著隨意淡漠開懷藏著自己厭世的心。
榮逸澤在園子裡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張嫂弄好了菜才發現他出去了,看婉初臉色也是訕訕的,便當他小夫妻倆拌了嘴。可她一個下人也不能說什麼,只小心地問:「太太,這,要不要叫先生?」
婉初讓她把菜放下,自顧自吃著。她從來不吃芫荽,可看見那一盤色澤油亮的菜,忍不住動了動筷子夾了一口。
清脆爽口,草腥味後別有一種清香,也並不是那樣不能下咽。看來,很多東西你不去試著吃一口,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婉初自顧自地吃了個半飽,也沒心情再吃下去。緩步走出來,瞥見榮逸澤倚在園子裡的棗樹下抽菸,她只當沒看見。
珍兒吃完飯就在園子裡打線,幾股細線搓動幾下合成一股。婉初聽她嘴裡頭哼著小曲子,便坐在一邊的藤椅上問她:「珍兒,唱的什麼歌?」
珍兒抬頭笑道:「跟我娘學來的,我也不知道叫什麼。」
婉初便逗她唱,珍兒是個愉快大方的女孩子,清了清嗓子就唱起來:「打起鼓哎敲呀麼敲起鑼,聽我那個唱起銅啊錢歌。有錢那個能使鬼推磨,無錢那個有理沒呀處呀說。銅錢是不愛我哎,愛的是哪一個?他愛的呀是老爺呀文太太呀,索那梅梅子郎當,西嗦發西嗦,還有那財主婆啊。」
婉初從小到大都沒聽過這樣的山野小曲,一臉的津津有味。榮逸澤在邊上自是聽見了,聽到最後一句,也忍不住笑出聲。
婉初聽見他笑,只裝作沒聽見。
榮逸澤心裡想,她說了那樣傷人的話還不自知,自己在這裡干生悶氣,實在不值得。自己也算得上精明一世,怎麼遇到她的事情上反倒不冷靜了。想她受了這樣多的苦,於感情的事情上敏感小心也屬人之常情,自己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這一番千迴百轉的心事,無異於束手無策的自我安慰,卻還是寬慰了他自己,於是也強擠個笑,走過去讓珍兒再唱一個。
珍兒聽到有人捧場,也是高興,於是又唱了一個:「太陽紅光照呀照滿天,只見情哥到田邊,情哥呀,么妹呀,我搬槽筒到澗邊,嘩啦啦啦到哇澗邊哪……」
婉初知道張嫂一家從荊楚來,那裡民風樸實粗獷,連情歌也這樣露白,卻又不粗鄙。想著這個世界上能這樣肆意愛恨的人又有幾多?想著想著,臉上就浮現了些懨懨的情緒。
榮逸澤怕她又亂想,便說:「看樣子明天天氣不錯,咱們到浮山上走一圈去。」
婉初笑道:「這會子入秋了,秋日淒淒,百卉俱腓,山裡頭有什麼好看的?」
「你沒聽詩裡頭寫『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嗎?」榮逸澤道。
婉初卻「咦」了一聲。
榮逸澤挑了挑眉:「怎麼?」
「人人都說三公子不學無術、胸無點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來也不見得是真的。」
榮逸澤卻是無奈地笑道:「我在你那裡,就如此的不堪嗎?」
婉初俏皮一笑:「誰教我的?你看到的樣子無非是那人想讓你看到的樣子。」
那嬌俏的笑聲,脆生生一串玉珠子落盤似的灑下來,竟是他從沒瞧見過的。甜得他心裡也滿滿的,卻一點都不覺得膩,人也痴了痴。
第二日吃了早飯,榮逸澤開車載她去浮山。車開得慢,到山門的時候都快到中午了。遠遠就看到另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那裡。那車裡人影綽綽,看到了榮逸澤的車子,車裡頭的人就下了車。
「怎麼,還約了別人一同來嗎?」婉初問。
「是我娘。」榮逸澤微微一笑。
婉初一聽他母親來了,便有些窘迫:「老太太也來拂城了?你昨天也不說,怎麼也是晚輩,總得去請個安。長輩面前,禮數是不能輸的。」
榮逸澤笑道:「不礙事,我只是怕她嚇著你。」然後笑而不語。
婉初只好下車跟他一同過去。
那邊車裡頭下來三個人。榮老太太梳著光滑的髮髻,斑白似雪,卻絲毫沒有龍鍾老態,精神頭是極好的。她身邊挽著一個年輕的短髮小姐,沖婉初揮揮手。
婉初一看卻是方嵐,心裡也止不住地高興。礙著老太太在場,先跟老太太請了一個安。
榮老太太眼前一亮,拉起婉初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是小二的媳婦吧,生的模樣真好!喲,這是有了身孕了吧?那得好好養身子。小二你怎麼讓媳婦過來爬山了?」
婉初是見過榮老太太的,不料她今天看到自己卻像是見了陌生人一樣。
方嵐搖了搖榮老太太的胳膊:「姨母,這是小三,三哥。不是小二。」
老太太卻倔強地說:「糊塗!這明明是小二!你們眼睛都花了,我眼睛可亮著呢。小三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到現在還沒回家!這孩子是整天在外頭瘋!你們慢慢走,我得趕緊去廟裡頭抽籤問卜去。」
方嵐笑著還想糾正她,榮逸澤攔住方嵐,帶著笑搖搖頭。方嵐只好忍住,順著她的話說:「好好好,咱們先上去,讓小二跟他媳婦在後頭慢慢走。」方嵐說完沖兩人擠了擠眼睛,攙著老太太上山了。葉迪提著東西在後頭跟著。
婉初不明所以地看著榮逸澤,榮逸澤苦笑道:「沒嚇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