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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代齊不屑地冷冷一笑,並不回他話。麻子只覺得那笑又好看又可恨。他在下面是被人壓迫慣的,好不容易逮著一隻平陽虎,怎麼不去好好發泄發泄?只是開頭還想著好歹是桂帥的小舅子,不敢造次。可他這一待都一兩個月了,還沒人帶他出去,更有人偷偷交代下來,好好「招待」這位少爺。麻子心裡便輕蔑起來,今天更是借著酒勁,越發放肆起來。
麻子揚手一巴掌拍在代齊臉上,代齊的嘴角不一會兒就滲出血來。可他還是不擦,扭過頭連看都不看他。他仍舊盯著牆,好像那牆上的破爛坑比自己還要好看。
麻子站起來:「霍五,燒盆熱水,給齊少好好洗洗,記得燒熱點兒。早聽說齊少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咱來這麼久了還沒仔細瞧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像人家說的,細皮嫩肉的,比大姑娘還嫩。咱哥倆今天也嘗嘗鮮,看看有錢人的玩意兒到底是什麼滋味!」
霍五心裡打了個冷戰,覺得這麻子實在可惡,臉上就老大的不樂意。麻子看他不動,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人在屋檐下,霍五強壓住血氣只好出去了燒了水。過一會兒便端著冒著氣的熱水盆出來。
麻子的腦子被酒精刺激得正興奮,看霍五端著盆過來,就要接過去。霍五側身躲開:「麻哥,這水燙著呢,小心燙著您的手。讓小的端著吧。」
麻子臉上滿是興奮的笑,鞭子指指代齊:「從頭上倒下去,好好給他搓搓。」
霍五咬咬牙,走過去,緩聲道:「齊少,怠慢了,水燙些,您擔待些……」
麻子嫌他囉唆,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霍五腳下不穩,那水一下從代齊頭上淋了下去。意想里的滾燙全然沒有,只是溫熱。代齊就知道這個小獄卒是手下留了情。
原來霍五一方面實在覺得麻子不該幹這樣缺德的事情,另一方面他知道做人且留三分餘地。於是水燒到稍稍冒氣,探手下去尚不覺得燙手便端了出來。
麻子也覺得奇怪,居然沒聽到慘叫,正要伸手去摸他臉上滴落的水,忽然聽到外面有軍靴的聲音。有人進來大叫一聲:「怎麼回事!在外頭就聽到人亂嚷嚷。獄頭呢!」
麻子聽出來這是典獄長的聲音,嚇得丟了鞭子忙出去應了。
典獄長帶著兩個隨從官和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進來。那人提著一隻藥箱,戴著金絲眼鏡,極是斯文。在這樣的人面前,麻子突然就覺出自己的粗鄙來,說話聲音就低了三分。
麻子點頭哈腰地說:「回獄長大人,獄頭今天告假,我是副獄頭。這裡臭得很,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情找人來吩咐就行了。」
典獄長卻掛著奉承的笑,客氣地對西裝男人說:「方醫生,這邊請,齊少住在這邊。我可不敢怠慢齊少啊,人家都是三五人一間,齊少可是住的單間,還是朝陽通風的。」
說話間到了代齊的牢門口,卻見他渾身濕透地坐在地上的亂草堆里。
剛才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巴掌又拍回自己臉上。方軒林臉上冷著,冷笑了一聲:「這就是獄長大人的『不怠慢』?」
典獄長面上難堪,看見麻子狗腿子的模樣,抬腿就是一腳:「你就這樣待齊少?平時怎麼吩咐你的!」
麻子被那腳踹到地上,頭正好撞到桌子角上,瞬間就腫了老大的一個包。這一疼酒也醒了,頭上、腿上火辣辣地疼,又不敢辯解,只好快速地爬起來,賠著笑畢恭畢敬地立著。
方軒林擺手讓眾人都退了,自己進了牢房。
外頭的動靜似乎一點都沒有驚動他,代齊仍舊保持著面壁的動作。方軒林看他臉上還掛著水,頭髮都濕答答地搭在頭皮上。想想他姐弟倆的遭遇,也忍不住眼眶紅了紅。
「劭岩……」
代齊本是呆呆地望著牆,卻對這個名字有反應,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方大哥。」
方軒林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仔細地擦了擦他臉上的水,翠玉一樣的臉就露了出來。「劭岩,在這裡幹什麼?跟我出去,你的那幾個鎮守使帶著兵來了,沒人能攔著。」
「這裡挺好。」代齊淡淡地說。
方軒林停下手:「你不為你自己,也得為了你姐姐好好活下去啊。念雲她……」
代齊的眼睛終於亮了一下:「姐姐怎麼了?」
方軒林覺得那些話說出來就是刀,可如果不說,代齊怎麼願意出去?「桂立文那個畜生……劭岩,你在這裡,誰去保護念雲?」
他麻木的心終於有了知覺,但他所有的知覺,到此處都只剩下「疼」。牙關緊緊地咬住,嘴裡甜腥的味道慢慢四下散開。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又恢復了平靜。像是諸天神佛伸出的翻雲覆雨手,突然蓋住翻天覆地的地動山搖。他緩緩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說了一個字:「走。」
霍五看他們從牢里出來,徑直離開,張了張嘴,終又合上。代齊走出去幾步,回過頭說:「你要不要跟我走?」
霍五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但他的頭卻是不由自主地猛點了幾下,靈魂仿佛被勾走一樣,隨著二人出去了。
典獄長被長槍圍著,也不敢多說一句。待他們離開後,方才從兜里抽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初夏的西郊,夜裡的風本來沒多涼,可霍五還是感到了冷。那冷是從代齊的周身散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