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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他停止發呆,對著監獄的泥牆用手指在上面寫著什麼。
齊劭岩,那尊貴的姓氏和純潔的名字都是他的曾經。「謙姿光且劭」,那是他名字的由來。而「代齊」這兩個字,不過就是恥辱的代名詞。劭岩,早就死在離開傅家的那一天。而代齊,卻要在這骯髒的世間苟活。
然後他又把刻好的字用手指摳掉,又重新挖出幾個字:博爾濟吉特•婉初。
那曾經是他生的希望。自打他成了人人口裡的「玩物」後,他一腔的仇恨,都隨著這個名字茁壯成長。在他看來,這個名字就是他人生美好的終結者。他恨她的母親,轉而恨起她。哪怕婉初留給他的回憶都是些小小的美好,那些美好是彌足珍貴又求而不得的,於是他更恨起來。
而如今,當他目睹了她的落魄狼狽,當他親手摧殘了她的純淨美好,他卻覺得人生也不見得有多快活。他心裡巨大地空虛著,他需要一個地方盛放他的迷茫。
接著,他把那個名字又摳掉。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個監獄裡多久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發呆,就是在牆上用手指寫字。右手食指挖出血來了,就換左手;左手流血了,就換右手。那些剛結痂的傷口一碰又流血了,他也不在乎。這些身體上的疼,於他早都算不得什麼了。
有獄卒扔了一盤飯在欄杆外:「吃飯了!你們這些囚犯倒是快活,睜開眼睛就有飯吃,吃飽了睡覺,睡飽了吃飯。爺爺還得伺候你們。」
獄卒罵罵咧咧地在每個牢房前丟下發了餿的饅頭。
代齊扭頭去看那饅頭,緩緩挪過去,撿起來,撕了上面的硬皮。饅頭剛放到嘴邊,一股子酸臭味道就衝進鼻子裡。他也就是眉頭皺了皺,好像沒聞到一樣,一口一口地吃著。
他記得方軒林說過,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雖然他至今都覺得自己無異於行屍走肉,可他知道,若他死了,姐姐也活不了。雖然姐姐早就是乾屍一條,可總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他把自己留在這裡,只是覺得迷茫,覺得前途都是迷霧,他要停下來休息休息。當桂朝瑞捏著他的下巴問他「你的聰明哪裡去了,左家軍和京州軍的渾水也去蹚?折了我的兵,丟了我的城,連句解釋都沒有嗎」時,代齊只覺得累了,他在他面前總是服服帖帖地過活,突然就不想那樣了。他突然就想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地過活:「我的聰明都用到大帥床上去了,別的地方,自然是差些。」然後就譏笑著看他,笑得那樣傾國傾城。
桂朝瑞卻覺得那笑那麼刺眼,冰冰冷冷的像把冰錐子。他不禁背生了涼氣,那個男孩子終究是長大了,也有不聽話的一天。他調教了這麼多年的小玩意兒,居然知道咬人了!這話落到耳朵里怎麼就那麼刺耳。
他喜歡這個孩子,不僅僅因為他長得漂亮而已。他一輩子見過的男男女女,除了他姐姐念雲稍能和他相提並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可念雲是個執拗的女人,他千恩萬寵了一兩年,也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看。開始尚能覺得新鮮,後來便覺得無趣。她心心念念著不知道哪個男人,吝嗇得連一個笑都不給他。
他當初第一眼從戲台上瞅見她的時候就很是驚艷,沒想到還跟著個傾國傾城的弟弟。
他喜歡那種溫順的、聽話的孩子。代齊就是那種聽話的孩子,可他聰明,也能吃苦,也就由他去軍旅裡頭混。沒想到這許多年下來,居然就混上了護軍使的位子,眾人也服他。可他在自己面前還是一副溫順乖巧的樣子,外人再怎麼傳這人面冷心冷,他覺得那都是代齊擺給眾人看的。
可今次遇上這麼檔子事情,他不是心疼他的兵,也不是心疼他的城。他只要代齊乖乖到自己面前低聲下氣地求一句「大帥,我錯了」,他就能當沒事一樣。
可這回有點不一樣了,七姨太言辭閃爍,九姨太罔顧左右,只有桂立文巴巴地跑過來說代齊收了個標緻的丫頭,在府里養了幾天,天天帶出去招搖過市,還把自己給打了。還聽說夜夜胡鬧得人都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怎麼難聽怎麼說,句句往桂朝瑞最不愛聽的地方狠狠地戳。
看來這孩子真是轉性了,看來三天沒好好調教他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想到這裡胸中火、腹中躁一齊往上涌,抬腿一踹將他踹倒在地,正要解衫揚鞭,也不知道代齊哪裡來的刀,反手就在他脖子上划過去了。
桂立文早就躲在牆根聽牆腳,等著桂朝瑞發落代齊,結果等來桂帥的一聲慘叫。他叫了警衛衝進來綁了代齊,送了桂朝瑞去醫院,他自己就成了代都督。
代齊就這樣進了邢台監獄。按著桂立文的想法,本來當場就要弄死代齊才能解他心頭之恨的。可隨後一想,這樣死了倒便宜了他。不如把他弄到監獄裡吃吃苦,殺殺他的威風。他想起代齊的姐姐念雲,這回,代齊進了監獄,桂帥進了醫院,念雲那裡還不隨他出入?他早幾年就看上這個叔叔的三姨太了,可惜叔叔當時寵得厲害,後來發病不寵了,又畏懼代齊,也只能遠遠瞧著。如今,念雲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嗎?
康雲飛去過邢台幾次,代齊都不見他,他急得團團轉。後來,代齊好不容易見了他一次,也只說:「好好照顧三姨太,有什麼事情,找方醫生。」然後就木然地回監獄裡頭去了。
康雲飛自然是沒照顧好三姨太的。等到接到吳媽哆哆嗦嗦的電話的時候,康雲飛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提著槍衝到督軍府,就看到床上死人一樣的念雲,衣著凌亂,本就木然的目光更沒了生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