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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有時候兩個人躲在花園裡捉鳥,可婉初性子急,鳥沒到竹箅子下頭就開始拉繩子,常常一個下午都捉不到一隻鳥。婉初一生氣就跺腳,把氣都撒到花園裡的花上。
劭岩為了哄她,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說:「姐姐,你別惱,我唱戲給你聽。」婉初便喜笑顏開地托著小下巴聽他低聲唱戲。
姐弟倆在府裡頭住了半年多,東窗事發了。有老媽子發現素瑾懷孕了,跑去告訴當時已經是當家主母的母親,母親自然是怒不可遏。
父親在娶了母親前是有過幾個姨太太的。一大家子的女人,在一處玩得儘是鉤心斗角的遊戲。剛開始,母親不過只是想著簡單過過日子。可樹欲靜而風不止,若不被人欺負,母親也只能反擊。後來那幾個姨太太都被母親趕走了。大福晉早早就病逝了,側福晉身體一直不太好,與世無爭的。當家主母的位子就落到了母親的身上。
當初父親信誓旦旦,自母親後再無真愛,再不納妾。可還是耐不住多情的性子,後來又有了幾個紅顏知己。剛剛平息了屋外的桃花,他跟素瑾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母親自然是容不下她,趁父親出門辦貨,弄了碗打胎藥給她。素瑾只是哭,說願意離開王府,求母親給她留下孩子。
家裡頭鬧得雞飛狗跳的,婉初也是害怕,可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她一個人躲在門後頭偷看。
那時候的劭岩就像個隨時要攻擊人的小獸一樣護在他姐姐身邊,一雙桃花眼裡頭儘是防備警惕和憤恨。
婉初怕他挨打,心想著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摻和什麼,於是壯著膽子去拉他:「劭岩聽話,跟姐姐出去玩。」
可他一張嘴就咬在她手上,婉初疼得直掉眼淚。素瑾忙分開了兩人,又不住地磕頭,直到額頭冒出血來。
最後素瑾寫了絕情信給父親,帶著劭岩走了。
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姐弟倆穿的也還是當初來的那件衣服。劭岩這半年來身量都長了,衣服便短了一截。可就是那樣,姐弟兩人也不帶走一件屬於傅家的東西。
父親回來了以後,自然有心腹偷偷告訴他發生的事情。父親也不敢張揚,但暗地裡是去尋過的。
這便是婉初父母感情決裂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時候母親打碎了家裡所有的東西,趕走了所有的戲子,訂下了船票。所以,婉初一直都覺得這世界上或許還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的。
「但是,他們又怎麼去了漢浦?」婉初問他。
「他們姐弟兩個從你家出來後就流落到南邊,改名換姓。素瑾改了名字,代念雲。代,是她母親的姓。她為了養家,只得又去唱戲,無意中被桂帥給看上了。桂帥那個人……把她的孩子給糟蹋掉了。素瑾是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是了,念雲,婉初父親叫傅雲章。婉初嘆了一口氣,這世上的女子啊。
「素瑾是個冷傲脾氣,對邀寵並不上心,桂帥沒多久就膩了她……桂朝瑞這人有個不上檯面的癖好……」說到這裡頓了頓,「代齊這些年也不知道過的什麼日子……弟弟遭罪後,素瑾精神就有些不大對了。」榮逸澤也是跟著感嘆一聲。
「三公子知道得這樣多?」婉初聲音裡帶著疑惑。
「素瑾的醫生就是方嵐的哥哥,是我的表兄。從前聽他斷斷續續地說起過,但沒說是誰。後來我才弄清楚這麼個前因後果。要不是看你這狀況,我本來也不想說給你,徒然增加你的傷心事……」
兩人俱是一陣沉默。
婉初是恨代齊的,可從頭再看去,也不知道該恨誰去了。怪只怪浮世里掙扎,躲不過命運的翻雲覆雨手。
「他,現在怎麼樣?」
「外頭的傳言是損了一兩千的兵,丟了五座城,又不肯低頭,領了一百軍棍,被桂帥關在邢台監獄裡。實際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他這一場交易,未免太蝕本。說來說去,竟然是她家欠了他的。那樣日月光華的人物,竟有這樣不堪的過往。
「竟然是傅家欠了他的……」婉初喃喃地說。
如果當初母親能容他姐弟,那麼論輩分,她還要叫他一聲「小舅舅」。如果當初母親不去國離家,她也許早就跟沈仲凌結了婚。可她自己都做不到跟人分享一個丈夫,母親又怎麼能在再三受傷的情況下容納別人?
榮逸澤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便安慰她道:「這世上的事情,哪裡說得清楚呢?不過就是你情我願罷了,你也不用太難過。」
良久,婉初才勉強擠了個笑,聲音卻是淒清又堅定:「三公子,你可願意和我做個交易?」
第九章 又誤心期到下弦
邢台監獄裡,代齊坐在鋪滿乾草的「床上」,望著小小窗口透過來的光發呆。這時候是早晨,可能外面還有些風。代齊似乎聞到一些新鮮而潮濕的空氣。
這麼新鮮的空氣,在這個監獄裡實在難得。他總是愛乾淨的人,仿佛等一會兒別人都醒了,那些空氣被別人吸走又從骯髒的鼻孔中呼出來,就不再乾淨了。他多喜歡乾淨的感覺。
所以每天他都會醒得最早,就是要多一些時間去呼吸那些乾淨的空氣。
慢慢地,周圍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聲音漸漸大起來,然後每個聲音清晰地交匯在一起。打哈欠、拍欄杆、叫嚷、尿尿……各種聲音開始如潮水一樣往上涌,一直涌到他腦子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