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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沈老爺子本來是帶著微笑的,可他的眼睛突然盯在某處。上面粗體的大字寫著:「佳期漸近,凌瑩幽會,徹夜不歸。」
沈老爺子哆哆嗦嗦地扯過報紙來,把那篇報導看了又看,模糊不清地問:「婉初呢?」
亞修被他那模樣嚇了一跳,撓撓頭,聽了好幾遍才聽明白他問什麼。「爺爺你是問婉姐姐嗎?我有陣子沒瞧見她了。鳳竹姐姐也不說她去哪裡了,問得多了,她就哭。我也不敢問爹去。」
沈老爺子聽著這話,眼睛一翻就暈過去了。
沈老爺子的房間裡,大夫好不容易把他弄醒。本就孱弱的身體因得了這樣的消息而顫抖得更厲害。
沈仲凌跪在當庭,無一句辯解。
婉初失蹤了,沈仲凌又弄出這樣的艷聞,沈伯允卻像沒事人一樣,在一邊說:「婉妹跟仲凌也不過是口頭上的婚約,並沒有下過聘禮、換過庚帖、登過啟事。何況,仲凌要娶的是梁小姐那樣的太太。婉妹於公於私,都並不適合二弟。爹您當年把老王爺從亂黨的刀下救下來,替他擋了十幾刀,怎樣的恩情也都還盡了,無須將二弟的前程也搭進去。」
沈老爺子被那話氣得不輕,一口氣沒上來,又暈了過去。
沈伯允開始還只是旁觀,但見父親如此,還是親情為上,便不再多言。
沈家一時亂成一團糟。大夫為沈老爺子做了最後的審判,過不了明日了。沈伯允深嘆一口氣,父親竟是如此執著,如此的固執於和老王爺的約定。
到了夜裡,沈老爺子終於又醒過來。人之將死,比誰都明白。他屏退了眾人,獨留了沈伯允。
沈伯允轉動輪椅來到父親身前,沈老爺子已然油盡燈枯,聲音也已經聽不出音調來了。
可他仍然努力地說:「你的胸懷我怎麼不知道?你做的,我怎麼不知道為了什麼?你只知道我為當時婚約守信,你卻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只是德清王府的一個聽差的孩子,老王爺器重,視我為兄弟。除了沈家的奴籍,送我讀書,給我鋪路。沈家的今天都是老王爺給的,我們虧欠傅家!你只知道當年我替老王爺挨了刀,卻不知道是老王爺背著我走出死人堆里!
「我們兄弟又約為婚姻,老王爺親口對我說,婉格格的嫁妝就是博爾濟吉特家世代守護的金子。你著急的軍費,就在身邊。可我不能說給你聽,因為那是兄弟間的承諾。但今日,我就要去見老王爺了。我都說給你,只想告訴你,你做人太過急功近利……」
沈伯允只看著他雙唇上下翻動,喉嚨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他根本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麼。
沈老爺子絕望地搖搖頭:「我和老王爺的情誼,不是你能理解的。我一生重情守義,不管如何,一定要遵守當日的諾言。你把婉初找回來,就算她一分的嫁妝都沒有,我心裡也只認她這個兒媳婦!」
沈伯允拉起父親的手,輕輕說:「父親,二弟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你放心,梁小姐會是個好媳婦的。」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沈老爺子看著他茫然的神情,知道剛才自己的話他一句都沒聽明白。瞬時間,萬念俱灰,那提著的最後一口氣也泄散出去了。抽動了一下,撒手人寰了。
京州城接連幾日大雨,初夏的時分,倒有了深秋的味道。院子裡青石板上的積水裡漂著雨水打下來的葉子,風一吹就盪到一邊,漸漸地低洼處就堆成了一片。
婉初一直住在陶館山的小別墅里,門是上了鎖的。她曾經拉過一次門,當那門絲毫不動的時候,才想起來沈仲凌負氣走的那天說:「看好她,把門鎖上,別讓她亂跑迷了路。」於是哪裡都不能去。
其實她也是心神疲憊,天下之大,她找不到自己能去的地方。她覺得倦怠,把自己關起來也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這樣鎖住她的不是那把鎖,而是她自己。
沈家的喪事辦得很隆重。沈伯允身體不佳,里里外外的重擔全落在沈仲凌身上。他偶爾打了電話回去,丁媽也只是說婉小姐很安靜,不哭不鬧。
里外的人事交通都靠他一個人,沈仲凌一直找不到空閒的時間回陶館山。其實心裡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能面對,索性就把她放在那裡。
出殯的這天,梁瑩瑩身穿白衣、頭戴白花,來得意外的早。這時候尚沒有賓客前來,滿目煞白,讓人心裡也跟著清冷肅穆。沈仲凌只看了看她,也沒說什麼。
這時候有弔唁的客人來,沈仲凌就在一邊跪著謝禮。梁瑩瑩咬了咬唇,就走到他身邊,在他身邊跪下,同他一起謝禮。一拜一拜,倒像舊式的婚禮。
榮逸澤一身黑色西服,前襟別著一朵白色的花。上了香,鞠了躬,受了他兩人的謝禮。看他兩人並肩而跪的樣子,心裡止不住地輕蔑。由來只見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出了靈堂,在沈家轉了一圈,榮逸澤就轉到了沈伯允的院子裡。
沈伯允因父親的過世心傷鬱結,腿疾又犯了,這時正躺在床上。
榮逸澤敲門進去,在他床邊方凳上坐下,開門見山就說:「婉初可能被凌少藏起來了,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如果被梁家發現你弟弟金屋藏嬌了,結果可不好說了。」
沈伯允苦笑道:「我也在找,可惜現在還沒頭緒。我們再分頭找找。」稍頓了頓,說,「他們在南來的火車上發現了一車廂的軍火。這廂鐵皮,走的可是你正興兄弟行的貨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