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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方嵐只說想送個東西給相熟的同學,那同學家里是小戶書香,家長在前朝時是個秀才。這份禮要送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可這個分寸讓方嵐大傷腦筋。看中的嫌貴重,不貴重的又看不上。
婉初心裡便猜到怕是要送給一位男士。一般女孩子之間送東西,哪裡有這樣多的講究,大都是可著人家喜歡的送。可送男士便有些不同了。
婉初聽榮逸澤說過,方嵐的父親、榮逸澤的這個姨夫,是內閣里的交通總長。方家家世顯赫,她要送男士的禮物,必須體面卻又不誇張,不能讓對方心裡不舒服。
這時候放出一件拍品,婉初拉了拉方嵐的袖子低聲道:「這件前朝哥釉筆架,品相倒是不錯。」
方嵐看過去,是一件油灰色的筆架,擰著眉頭道:「我倒是看不出來好在哪裡。」
婉初低聲指給她:「這哥釉要看釉色,這筆架釉色又膩又潤,光澤也好,開片『金絲』發色也是極好,送給讀書人也是襯景的禮物,你不如拍下來。」
方嵐聽她這樣一說,便動了心,可加了兩回價還是被人拍了去。又不好買得太貴重,讓人覺得太盛氣凌人。拍來拍去,竟無一件順意的東西。
方嵐越看越覺得心裡煩躁。場子裡拍了不少罕見價高的古玩玉器,方嵐看了又看,最後一聲嘆息:「人都說亂世黃金、太平玉,可世道也不太平,這些個東西拍出這樣高的價格。也不知道是人家真的富貴,還是颳了太多的民脂民膏。」
今日裡官商齊聚、冠蓋雲集,周圍在座的聽了這樣的話都睨目瞧她。
婉初偷笑著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小聲,方嵐一吐舌頭。兩人互笑間,台上又拍出了一隻乾隆掐絲琺瑯鸚鵡鳥籠。籠架通體鎦金,下部有一扇橢圓形小門。鏤雕著掐絲琺瑯花鳥紋,釉色正、掐絲燦然,線條極是優美流暢。婉初輕嘆:「好漂亮的鳥籠。」
方嵐回過頭去看出價的人,轉過來跟婉初說:「是梁大頭的女兒拍下來的。還真是財大氣粗,兩千塊銀圓拍了個鳥籠。」
婉初心下一動,情不自禁回頭去看,果然是梁瑩瑩。
梁瑩瑩今天穿著荷色七分袖小洋裝,戴著寬檐帽。帽檐遮著小半張臉,她側著臉同身邊的同伴低聲細語,似乎說到有趣的事情,抬手掩唇一笑。可那手腕上的東西忽地就刺痛了婉初的眼睛。
婉初轉過頭來,手腕上的紫玉手鍊冰得她心裡難受。手腕收在寬寬的袖口裡,她的手指從它上面拂過,雖然造型不算十分相似,也有八分相像。她曾問過沈仲凌,他說是他自己設計的,還笑著說世間僅此一件。
果真是僅此一件嗎?什麼時候,她的愛情淪落到和人平分秋色的地步?
婉初心裡堵著石頭一樣,懨懨地熬著。她又不敢多想,怕冤枉誤會了他,打定主意決定回去好好問問他。
散場後,方嵐挽著婉初隨著人流出了拍賣廳,梁瑩瑩和同伴走在她們前面。
一個女郎拉起梁瑩瑩的手,笑著說:「這是什麼寶貝,總看瑩瑩你戴著,穿什麼衣服都用這個配。」
另一個女郎打趣道:「就說你沒眼力見,這可是凌少親自畫稿著人做的,那些外頭隨便買來的比得上嗎?」
那個問話的女郎裝作不知,又笑問道:「呀,是哪個『凌少』,我怎麼不知道?這樣子我也喜歡,回去請他也給我設計一串。」
婉初覺得聲音鬧鬧哄哄的,鬧得腦子發疼,接著就覺得頭有些暈,腳下的步子就緩了些。方嵐也覺察出她的異樣,停下來關切地問:「婉初,你怎麼了?」
婉初強斂了心神,搖搖頭:「沒什麼,大概人太多了,覺得胸口悶得慌,有點喘不過氣。」
方嵐笑:「你就是在家裡悶得太久了,多見見人、多出來走走就習慣了。我可不信,你在法國也是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聽說那邊的交際極多,你這樣的東方麗人,不知道多少人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在法國的日子是怎麼樣的,婉初自己都覺得有些模糊了。記憶里就只有母親哀怨的模樣,時而坐在園子裡發呆,發起脾氣來就把滿園子種的玫瑰花都砍了。傷了花根不說,手也常常被花刺刺傷。
莊園裡有個叫Noah的法國花匠。雖然那時候婉初年紀還不大,但看得懂Noah目光里對母親的愛意。每次母親毀了玫瑰花後,Noah都會默默地來把花一叢一叢地收拾好,剪好枝整好根。
有一次母親喝酒喝得實在太多了,Noah看不過去,走上去拿掉母親手裡的玻璃杯。母親又大鬧起來:「你憑什麼管我,你不過是我的花匠,我付錢,你來做工。你這樣假惺惺地關心我,不過看在錢的分上!」
那天以後,Noah再沒出現過。母親倚在窗前,看著枯萎的玫瑰園,除了冷笑還是冷笑。
婉初有時候想,為什麼母親不能放開跟父親的過往,重新開始?如今卻真的感同身受,那是不甘心。不甘心,我離家去國投懷送抱,不甘心我拋卻所有,換來的卻是不對等的對待。
婉初心裡是害怕的,她怕自己身上流著母親瘋狂執拗的血液,讓她也同母親一樣憤恨終日。可另一面,她又要強地想要證明自己和母親是不同的,她不會遇人不淑。
京州軍部里,沈伯允指著地圖:「桂軍和左家軍越打越厲害。聽密報,桂朝瑞的左膀右臂代齊不知道為著什麼原因,被關到邢台監獄裡去了,一半的軍隊群龍無首。桂帥的兒子身體羸弱,帶不了兵;偏偏侄子也是個不爭氣的。現在桂軍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發了密件來,說我們只要和桂軍聯手滅了左家軍,不僅通江五縣他們不再討了,到時候左家軍的地盤也願意平分。此時正是我們的好機會……梁家,現在我們還是不得不仰仗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