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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收好聽診器,又看了看她。婉初的頸上、肩上紅痕累累,身體虛弱得如同風裡的一條柳絮。
他和他們姐弟倆相識十多年,早就超越朋友的關係,可也忍不住責怪了一句:「你昨天……怎麼胡鬧得……這麼厲害。」
「你看看她背後的傷,好像痂子又裂了。」代齊隨意地拋了一句。
方軒林小心翼翼地把她翻過去。凝脂一樣的後背,一道鞭子的舊傷又裂出了血。這傷痕讓他心裡一縮。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代齊的時候,他還小。那時候方軒林還只是醫學院的學生,在導師朋友的診所里幫忙值夜班。
半夜裡聽見藥房裡有動靜,他就過去查看。藥房黑著,打開燈就看見一個漂亮的少年提防又驚恐地盯著他看,手裡拿著眾多小藥瓶。
方軒林怕嚇著他,溫和地問他:「你要找什麼?」
許是他聲音溫暖、面容和善,少年眼睛中的防備便散了一些。他小聲說:「我、我想要止疼藥。」
方軒林走到他身邊,半蹲著與他平視:「你哪裡不舒服?我給你看看好不好?我是醫生。」然後指了指自己身上雪白的大褂。
少年點點頭又搖搖頭,下唇緊緊咬著。
方軒林又問他:「哥哥先給你量量體溫好不好?如果沒有生病的話,藥就不能亂吃的。」
少年想了想,點點頭。
方軒林量了量他的體溫,有些低燒,又微笑著說:「你有些發燒,要吃退燒藥,不是止疼藥。」
少年扭捏了半晌,才小聲地說:「可是我很疼。」然後轉過身去脫下上衣。
方軒林現在回想起來,都仍然覺得心裡會發抖。那樣細膩的身體,斑駁的鞭子抽出的血印一直到身體的下面。開始他以為只是鞭打,到後來才發現原來不止,那是被摧殘後的身體。
他恨得咬牙切齒,什麼樣的禽獸能對這樣一個少這樣的狠手?他要去找醫生給他縫傷口,可少年拼命地搖頭,他說:「我不想讓人看到。」他小小身體裡的自尊,承受不了別人的白眼和譏諷。
方軒林那時候是沒有行醫資格的,拿不到麻藥,很是為難。可少年就那樣吃了兩片止疼藥,咬著一塊紗布讓他處理傷口。
方軒林給他敷藥縫線的時候,不管怎麼疼,代齊都咬著牙不叫一下。
那次是方軒林第一次在病人身上縫針。他到現在都記得手術線刺破皮膚,又從皮膚裡頭拉出來的那種細微的讓人心裡泛著疼的聲音。等到最後弄好了,他發現代齊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都咬破了。
方軒林託了托眼鏡,給婉初清理傷口:「這個倒還好,沒大礙。」
「你,可有退傷疤的藥?」代齊滿不在意地問。那樣的女孩子,應該是頂愛美的吧。
「我這就去開藥,你讓姚媽去買。如果還燒得厲害,回頭還是要送醫院吊水的。」方軒林交代。
代齊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方軒林收拾好診箱,從代齊身邊擦過的時候,頓了頓說:「她總是個女孩子……你……該疼惜些……她受不了那些的。」
代齊卻是沉默了,遠遠望著迷睡著的婉初。她的眉頭緊蹙著,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待送走了方軒林,代齊才挪到床邊,看著她蹙在一起的眉頭,突然想去撫平它。可在快要碰到的時候,手就停在半空中。
「受不了這些嗎?我都受了,你憑什麼受不住呢?」
可惜,她的記憶里連他的影子都沒有。這讓他有些氣餒。
「如果我說『齊佳劭岩』,這個名字,你會不會熟悉些?」代齊冷冷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仔細地看著,仿佛要在上面尋出些什麼似的。
可婉初還在昏迷著,什麼都聽不到。
她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努力地睜眼,卻怎麼都睜不開。唇上乾涸,身體裡更是幹得厲害。想要一點水,她伸手去摸,「咚」的一聲,什麼東西摔在地上。
一個婦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小姐,你終於醒了,是要喝水嗎?」婉初點點頭,眼前是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不是熟悉的鳳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帶著西南的口音。婉初四下里看了看,才緩慢地想起那些事情。想來這房子裡的人大約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本就燒著的臉更是熱得厲害。
姚媽見她那樣嬌淒的容色,也是心頭一軟。輕手輕腳地攬著她的肩餵了口水:「小姐,您總算醒了!這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三天!」婉初猛然清醒,接著是巨大的慌亂,「代齊呢?」
姚媽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主人的大名,便和聲道:「少爺出去了,臨走前讓我轉告小姐,讓您養好身體,他已經備好了車,回頭送您去通州。」
婉初搖著頭,掙扎著要起來:「不,我現在,就去,請您去叫車,我現在就去!」
姚媽卻很是為難:「小姐您至少吃點東西吧,您這身子太虛弱了。回頭倒在路上了,可怎麼得了喲!」
婉初知道她得了代齊的交代,也沒有為難旁人的意思。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勉強吃了幾口粥,強打著精神,穿戴整齊。門外已經有車子在等她。
這一路,只看見風景排山倒海地往兩邊退去,偶然停下,那風景就停在那一處。可人生卻不似這路,只能向前沒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