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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他戴著羊皮手套,那手套緊緊貼著他修長的手。他單指挑起她下巴,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她的衣著,唇邊浮出一點冷漠又輕蔑的笑意。
白玉致,不,那時候的白梅湘,從那一絲笑意里明白,他把她當作騙錢的女騙子了。被他看得窘迫,她把頭扭過一邊。下巴脫了他的手指,倏地一涼,才發現他的手,就算是隔著皮手套也是透出熱來的。
「死不了,還想活的話,明天到丹闌大街二十一號找我。」留下這句話,他起身返回車裡。
汽車從她身邊繞著開走了。白梅湘回望絕塵而去的汽車,茫茫天地間的大雪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氣里飄浮。她忽然好像就有了生的渴望。
白梅湘踏進丹闌大街二十一號後就成了白玉致,他找人教她唱歌、跳舞、抽菸、喝酒。這些,她其實都不喜歡。但他讓她學,她便去學。
人前的時候總見他笑得隨意輕佻,但她覺得那天那個冷漠的臉,才是他真正的模樣。也許他的心也一樣冷漠又堅硬。
他睡著的時候,眉頭是緊緊鎖在一起的,她偷偷地伸出手指想去撫平它。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睜開眼睛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她。
「你有什麼煩心事,我能幫你嗎?」她的心跳如雷,能為他做上什麼事情都是好的。哪怕端茶送水、洗衣做飯、灑掃庭院。但他卻一直把她養得好好的。那些奢華、那些享受,是她一生中都沒經歷過的。她享受得如履薄冰。
「有件事情……若你不願意,我給你一筆錢,你可以走。」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她的心卻冷下來了,隱隱知道他的意思。他帶她入交際圈,結識官宦,也收穫獵艷的眼神,她都明白。
「我願意,只要你要我做。」她的聲音淒涼而又堅決。
是的,許多年來,只要他要她做,她從不說半個不字。她從生澀的白玉致到艷幟高張的白玉致,只為了他。
他從不說他在做什麼,為什麼這樣做,也不說為什麼叫她那樣做。她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麼,但她知道,她於他,和別的女人於他是不同的。
她見過他緊鎖的眉,她見過他發怒生氣的模樣,也見過他偶有的茫然失落……她只願意幫他分擔一些,只要他能一些,她都願意。只為了這一絲的「不同」,這些年她才在這混沌的紙醉金迷的世界裡過得甘之如飴。
可也只有她知道,他從沒碰過她。哪怕第一夜,她把自己剝光了站在他面前,求他做她的第一個。他也只是眼睛也不抬,替她攏上衣衫:「你的身體,有更重要的用處。」
白玉致只覺得自己好笑,當初冰清玉潔的自己,他尚且不放在眼裡,更何況千帆過盡的白玉致?所以他們就這樣親密地在一起,卻永遠走不到他的心底。
「縱為夢裡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曾幾何時,她多想大膽地問他一句:三郎,除了你的運籌帷幄,你的心裡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那個人又會是什麼模樣?可她始終不敢問。
「那個小姐……什麼樣子?」她突然脫口而出的問題叫自己都嚇了一跳。
小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問的是傅婉初,斟酌著說:「是個美人,卻比不上小姐你美。只是怎麼說呢,跟小姐您不一樣。」
看她仍舊期待似的,小酒忙說:「小姐,你在擔心什麼?你沒注意過,三公子看你的眼神,那叫……」說著就低聲笑著說不下去了。
白玉致悽然地笑了笑,怎麼會一樣呢?她白玉致是明珠蒙塵,傅婉初卻是前朝格格。就算她國破家亡塵世飄零,只這出身就是天壤之別。更何況,她是一直被人掬在手裡疼的。而自己,除了一身風塵艷色,還有什麼?
白玉致便嘲笑著說:「你是不知道,三郎那個人,他笑起來有多如沐春風,心裡就有多狠辣冷絕。女人,總是被表面蒙蔽。」
小酒看她今天有些恍惚,便想勸慰勸慰打個岔:「小姐,唐先生帖子都下了好幾回了,您,要不要赴個約?」
白玉致賭氣一樣:「不去!」
鏡子裡的如花美眷,杏面桃腮上那一層浮在面上的酸叫她沒來由地覺得陌生。過了一會兒,她又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給我備個車,去吧。」
耳邊列車長鳴,白煙滾滾,將前路氤氳得越發迷濛。
然而火車沒到通州境內,傅婉初在中途就下了火車,僱車轉去了漢浦。到了漢浦,婉初輾轉尋到了大帥府。
走這一步,是她出發之前仔細琢磨又琢磨的結果。
那天,在沈伯允的作戰地圖上,她看見離通州最近的、可發兵去救沈仲凌的不僅有梁世榮,還有盤踞通江的桂軍。
桂帥曾是王師舊部,聽說視財如命。一個人只要愛財,那便有談妥條件的可能。
她打算用百兩黃金去借駐守通江的桂軍。這一百兩黃金,是母親存在瑞士銀行的遺產。父親雖然感情上虧待母親,金錢上卻從沒虧待過。母親開始抵死不要他給的錢,她看著他遞過來的銀行存票,冷笑著問他:「這是你的遣散費,還是補償金?」
然後在父親慚愧的面色里昂然離去。
父親趁母親不注意,便把存票塞在了小婉初的手裡:「爹不能看著你們受苦。」
婉初只是默默地接了。她不明白,阿瑪其實挺好,母親為什麼不願意留在家裡,非要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