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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榮逸澤手裡正捏著一杯紅酒,輕輕一搖,那嫣紅的壁掛忽地就讓他想起傅婉初羞怯時的臉。「那樣的人,總得吃些苦頭,才能認清楚現實。」
白玉致撇撇嘴,嗔道:「真是看不下去,三郎你真是忍得下心,你們這樣算計一個女孩子!」
「她自己傻而已。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還真打算和她的情人生死相依?」榮逸澤卷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一碰到味蕾,口裡便生出點點甘澀的味道來。
「傻?我看是勇敢吧。你們這些男人,怎麼會懂得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呢?」白玉致幽幽地說。
榮逸澤放下酒杯,貼到她身後,在她耳邊笑著道:「呵呵,我看這世間最不信『情』的,就是你白玉致了吧。」
鏡子裡兩人緊貼的面部,看上去那麼親密無間。
白玉致幽幽嘆了一聲:「我自己那是不敢輕信的。但看著這樣勇敢的女子,總叫人佩服。」
是的,其實他心裡何嘗不覺得她是勇敢,可又覺得她傻。在他看來,只要是男人,在權勢名利面前那都是沒半分定力的。哪怕是現在有,不代表以後有。「古來得意不相負,只今唯見青陵台。」可她就這樣做無謂的掙扎,他不過就是讓她早日看清人心而已,順帶著也是求自己所需。
可偶有一瞬,他想,若這世間有那麼一個女子,對他也能如此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也算是無憾了吧。
不知道怎的,心下就有一絲煩亂,好像一隻貓的爪子撓過去,卻又撓得不輕不重的,也不是疼也不是癢的。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感覺讓他覺得陌生而又難以捉摸,以至於變成了莫名的煩躁。
他鬆開她,忽地站起身來,拎起西裝外套:「我還有點事情,先回去了。晚上不陪你了。」
白玉致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語,對著鏡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鏡子裡。
她把梳子往梳妝檯上一放,一個白亮的東西忽然就閃了她的眼睛。她再拿起梳子,上面赫然一根白髮。
美人如花,卻也經不住朝如青絲暮成雪。
小酒見榮逸澤走得匆忙,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覺得奇怪。端著一盞冰糖燕窩到白玉致的屋裡,見她呆呆痴痴地望著鏡子,更覺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問,只輕聲說:「小姐,燕窩燉好了,趁熱喝吧。前陣子三公子送的,真是頂好的血燕呢。」
「小酒,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小酒奇怪她突然問起這個。
「十七,真年輕啊。我比你大八歲呢,都二十五了。」白玉致聲音里難得的怏怏。
「小姐你還年輕漂亮著呢。京州城裡誰不知道,能得小姐青睞,那是多風光的事情!」小酒把盞放下,替她攏了一個好看的髻,擺正她的頭,一同順著鏡子裡望:「看,小姐你多美!」
白玉致苦笑了一下,薄情寡義普天皆是,她早沒心了,在這裡哀怨什麼?更何況他也從沒有承諾過什麼。
十七歲,真是年輕啊。年輕得都快記不得十七歲時候的自己了。
十七歲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好像那時候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那時候白玉致還叫作白梅湘,在涪陵鄉下早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長得太美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這張美貌的臉被族長的兒子看中,逼迫她的雙親賣女。父母是極愛她的,捨不得她受苦,偷偷放她去投奔舅舅。舅舅雖然在縣裡謀個小小公職,卻也抵不過族長蛇頭一方。最後寫了個地址,讓她來京州找她的表哥。
到了京州才發現,表哥一家早就人去樓空了。身上僅有的錢拿去給舅舅打了一個電話,才知道父母也被逼死了。
身無分文的她,站在落雪的京州街頭,衣著單薄、舉目無親。本想找個工作,可除了收穫不懷好意的眼神,什麼都沒有。那時候她覺得,貞潔那是比命都重要的東西。
餓了幾天肚子,似乎除了出賣色相,天下之大,竟無可去之處。那時候多恨自己這張臉,傾國傾城又如何?
寒風凜冽的街頭,她看見一輛汽車自風雪中緩緩穿行而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閉上眼睛就沖了出去。
縱然司機及時地剎住了車,她還是被車碰傷了腿,血汩汩地往外流。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裙,那血從裙子裡往外滲,落在雪地上。
車燈照耀下,雪地上好像開出了一片紅梅。她苦笑,這樣都死不了。
司機走下來,一頓怒罵:「你真是不長眼了!要死也到別處死去,大過年的,真是晦氣……」
白玉致淒笑著抬起臉,望著聲音的方向。那燈刺得她看不見對方的臉孔。但司機卻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樣,頓時停下了叫罵,哆哆嗦嗦刻意地穩住聲音問她:「姑娘,你沒事吧?」
瞧,美貌不是沒有用處的,不是嗎?她又苦笑著低頭看自己的腿,試著站起來,卻又跌倒。
司機只好轉回車裡,不一會兒,有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來:「你怎麼樣?」
然後一個人單膝蹲下來。穿過刺目的車燈,那人的輪廓才清晰起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是黑色的裘皮大衣,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目分明,唇如刀背,薄薄兩片,堅毅而又冷漠。
那是白玉致第一次遇到榮逸澤。她永遠記得他的模樣,即使後來經歷過那樣多的男人,可只這一個如天神般高高在上,容她只能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