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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婉初淚眼迷濛,愣了一下,點點頭。

    榮逸澤開著車到了總理府,婉初在車裡等他。

    總理府前大街上種著一排柳樹,車子就停在一棵樹下。今年春天來得早,有輕風拂來,柳絮也滿城如飛花。

    婉初的頭抵著車窗望著那景,忽然就想起在法國時國文老師讓她背的一句詩來:「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她也無根無蒂,可天地之大,只覺得自己能在的地方,便是有他的地方。

    等到快正午,才看到榮逸澤從府衙走出來。

    總理府衙前有二十幾節漢白玉樓梯,榮逸澤穿著麻灰色西服,頭髮一絲不苟地偏分。嘴角總是不自然地存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仿佛這世間沒有一件能讓他認真起來的事情。他拎著一隻小箱子,就那樣從高處下來。

    他的西服扣子沒有扣起,風吹起一邊衣角,露出裡面收著腰身的小。怎麼看都覺得那是丰神俊朗的男子,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榮逸澤坐進來,看她還是一臉心事,問道:「現在就走?決定了?」

    婉初望著他,微微地,卻又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去火車站的路上,榮逸澤卻是把車停在了一家成衣店門口。婉初疑惑地望了望他,聲音里滿是小心翼翼:「三公子?」

    榮逸澤揚眉笑了笑:「你總不能穿成這樣出遠門吧?這兵荒馬亂的,你有這魄力,我還沒這膽兒讓你這樣走呢。」

    婉初低頭看了看自己,雪青色錦繡對襟春衫、白地淡紫的百蝶穿花長裙,這身打扮確實是不宜出行。

    榮逸澤下了車,領著婉初進了店。他是店裡的熟客,店主上前殷勤招呼二人。榮逸澤道:「王先生麻煩把上回方小姐訂的那套衣服拿出來給這位小姐。」

    店主臉上頗有些為難:「方小姐說過兩天就來取,萬一取不到衣服可是要撕我這張老臉的!」

    榮逸澤好脾氣地笑著攬著他的肩,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店主這才喜笑顏開地到後房取衣服了。

    婉初只當「方小姐」是他的什么女朋友,如今自己突然間自取了人家的東西,很是覺得過意不去。可這時候,她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去尋一套合適的衣服。

    榮逸澤轉過身的時候,婉初這一副糾結的表情就落在了眼裡。不知所措里猶帶著一份隱忍的堅定,叫他心頭驀然一動。仿佛是白瓷筆洗里滴下的一滴墨,輕輕柔柔舒捲伸展在清澈的水裡,從濃到淡到無形。

    婉初換上衣服,才知道是一套男生學生裝。白襯衫收進小馬褲里,外罩著一件蘇格蘭格子坎肩,還有一頂同款配套的鴨舌帽。不知道這位方小姐為什麼會訂一套男生的衣服。

    榮逸澤見她從試衣間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找店家要了雙馬丁靴,總算是滿意了。

    到了火車站,榮逸澤把小皮箱遞到她手裡:「這是派司,箱子裡有一些零錢和一件換洗的衣衫。你一個人,路上小心。要是有什麼需要,就聯繫當地的榮家商鋪,我都知會過了。」

    婉初接過它,沒料到他是這樣一個細心的人。舉目四下也僅有這麼一個算是相識的人,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這一張也許真是「地獄的門票」,婉初低頭看看派司,又看看榮逸澤。

    如果真是地獄的門票,那他就是她能見到的最後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了。

    站台上有士兵穿梭往來,偶有風吹過,四下沒有樹木建築,那風也讓人覺得分外淒涼。冷風將她鬢邊有些垂下的頭髮吹起,在她泛著微紅的臉頰邊飄蕩摩挲。

    榮逸澤看到她手中的帽子,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拔去她頭上的簪子。青絲如瀑,瞬間散落。一編香絲雲灑地,玉釵落處無聲膩。

    「你……」婉初驚慌地想要大叫一聲,但此時此地也只能盡力壓抑住叫喊的衝動,擰著眉頭狠狠盯著他。

    榮逸澤旁若無人地笑了笑,把她的簪子叼在嘴裡,微微俯下身,雙手攏起她的頭髮綰起來。手指滑入她頭髮里的瞬間,好像是一串溫潤的玉珠一顆一顆從心頭滑了過去,落在無人的角落。他自己都沒覺察過,他覬覦這三千青絲有多久了。

    騰出一隻手,把她手裡的帽子拿過來戴在頭上。末了,露出一個大功告成的微笑。

    本是僭越逾禮的事情,他偏偏做得嚴肅莊重,叫她說不出半個「不」字,只得無奈地隨他去了。

    「沈家那裡,還有勞三公子遮掩一番。走得匆忙,連鳳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現在還能託付誰。

    「放心,我會去說。簪子我替你先收著。」他語氣難得的正經,聽在耳里分外的溫柔。

    「不知道怎麼謝你了,萬一……還要連累你……」婉初的聲音低了下去。

    「虧你有良心,如果不想連累我,記得好好地回來。至於謝嘛,你不如路上慢慢想。簡單點,以身相許也不錯。」榮逸澤說得不緊不慢,本是輕薄的話,語氣卻分外認真。

    婉初又想說什麼,榮逸澤唇角挑起一個笑,抬手又替她壓了壓帽檐。那動作自然得讓婉初都感覺不到他的輕佻。索性無言地咬了咬唇,輕輕說了聲再見,轉身上了西去的列車。

    列車長鳴,將她決絕的背影淹沒在濃煙里。

    第四章 等閒識得周郎面

    白玉致一邊梳頭一邊歪頭看他,不可置信道:「你還真把那小姑娘弄通州去了?你不是要做大棒,棒打鴛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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