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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男人大約都如此左右逢源、得心應手,她母親早就如此告誡過她。她以為榮逸澤那樣的人如此,是理所應當。沒料到沈仲凌一樣也做得順理成章、手到擒來。
婉初這樣沉靜冷持的面孔,看在沈仲凌眼中,只當作在生兄長的氣。那一絲抱歉里,還是縈繞著揮脫不去的吃味:她為什麼不拒絕榮逸澤?
強掩去那一點不自在,沈仲凌輕聲道:「那個榮三,你還是少些跟他往來。」
婉初仿佛是沒聽到他的話,突然問他:「下午軍部又有應酬?」
沈仲凌愣了一下,猶豫間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點頭。
婉初緊咬下唇,把懷裡的書往他身上一推。身上的風衣順勢滑落在了地上。她也沒去拾起來,轉身跑進了屋子,把門哐當一聲就關上了。
沈仲凌愣了半晌,低頭看了一眼書上的油印:「四通書局」。那是紅磨咖啡對面的鋪子。恍然大悟後,他忽地就慌了神。本想著不給她添堵才撒了一個謊,結果卻弄巧成拙了。
他忙上去敲門:「婉初,把門開了,有話好好說。」
傅婉初往床上一躺,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根本就是不想聽。
「現在京州軍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大哥想籠絡梁家我也沒瞞著你,但我的心是怎麼樣的,你還不清楚?在找到兩全的辦法之前,敷衍在所難免。婉初……」沈仲凌低聲下氣地解釋。
婉初心裡何嘗不明白他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眼睜睜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只覺整個人都累得厲害,理了理情緒,淡淡地說:「我想睡了。你先回吧。」
沈仲凌知道她的性子,悵悵然在門口站了一陣,猶不見她開門,只好怏怏地離開。手裡還拎著甜品,扔了也是可惜,索性去東院拿給亞修。
繡文和亞修母子出去看戲還沒回家,沈伯允見了他便招呼他坐下,又轉去內廂取了一小壇酒。沈伯允不良於行,手轉著輪椅,那小酒罈就放在膝上。
從廂房內到小廳,一路上酒罈搖搖晃晃的,幾欲摔倒。沈仲凌有心去幫他一把,又深知兄長的脾氣,只好坐著等他。
「難得清靜,你我兄弟兩人好久沒好好喝一場了。」沈伯允自己滿上一杯,又為沈仲凌斟了一杯,「這酒我藏了好久。是郭書年從通州給搜刮來的。」
沈仲凌小小抿了一口,初入口是清涼,然後是熱辣,最後居然是慢慢襲來的甘甜。「果然是好酒。通州是個好地方。」
沈伯允長長嘆了口氣,聲音里儘是無奈:「怕是保不住了。」
沈仲凌知他心煩戰事,剛想勸慰,又聽他道:「通州的鐵礦、金礦是塊肥肉,人人都想得了去。中央政府是個空架子,四方八面各有梟雄割據。咱們南有桂軍,左有左家軍,右邊有梁大頭,北方一地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定軍。本可以放手一搏,可惜京州軍早些年被陳奉南蛀得太厲害了,空有其表,現在也只能艱難守成。」說完仰首就又飲了一杯。
陳奉南便是京州的督軍,愛財漁色,胸無大志。這許多年,若不是沈伯允為他南征北戰守住這十幾座城,京州軍早就換了姓了。
沈仲凌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安慰他,面色訕訕,握著酒杯不語。
沈伯允笑了笑:「不說這些……看你這模樣,跟婉初又置氣了?」
「一點小誤會。下午陪梁小姐吃飯,不巧被婉初撞上。我當時又沒解釋清楚,倒讓她誤會更深。這會子估計氣得不輕。」說完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梁小姐人如何?」
「直爽大方。」
沈伯允點點頭,隨即又笑了笑:「你們還真是小兒女心性。只是,為兄有些話總是要說的,雖然你不愛聽。婉初自是難得佳人,或許會是個好妻子,但不會是個好督軍夫人……」
「大哥,你知道我志不在此。」沈仲凌早已表明態度,他也自知不是橫掃千軍殺伐千里的狠辣角色。
「倘若大哥健全,又怎麼會逼你去做不愛做的事情?這亂世里,若不能自強,便只有被吞噬。普通人尚且可以尋些生計,平淡此生;可咱們若敗了,那就是死。」沈伯允仰首又是一杯,小酒罈里的酒眼看就要見底。
是的,倘若當年不是他調皮頑劣,大哥也不會為了他被截斷兩條腿。說來說去,他欠兄長太多。他雖然對軍務、政治都不甚感興趣,但也是秉性聰慧的人,怎麼會不知道京州軍金玉其外,早就敗絮其中。在這亂世里,梟雄迭起,若不求聯合以自強,便只能做一棵會審時度勢的牆頭草。
見他神色黯然,沈伯允卻又笑了:「仲凌你不用內疚。無論是誰,當時我都會去救的。相信當時你在我的立場,你也會毫不猶豫去救大哥的。其實,殘了倒有殘了的好處,人在逆境之時便容易看清人心。」說完一陣沉默。
沈仲凌知道他又想起當年的未婚妻。那時候他尚年幼,雖不明細節,但也知兄長被截斷雙腿後,那位小姐便退婚了。沈伯允本不願再談婚事,但身邊總要有個照料的人,於是才在鄉下選了個女人。雖然沈伯允待唐繡文很是客氣,但終歸也只有客氣而已。
沈仲凌想到此處,也是長嘆一聲:「通州那邊怎麼樣了?」
「軍心不穩,有人四處散播謠言。本來我想親自前去監軍,沒想到腿疾又犯了,不能成行。準備讓郭書年去一趟,安撫軍心。」頓了頓,話里頗是無奈,「郭書年倒是老成秉實,但畢竟只是個參謀長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