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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47:28 作者: 顧長安
車窗上蒙了一層霧氣。婉初靠著一邊車窗,把那霧氣一抹,外面就明亮起來。車外火樹銀花的煙火,衝上雲霄又如星子隕落;街上人頭攢動,果然是一派春滿舊山河的氣象。
到了榮家,大門前早已車水馬。
榮家原是晉原巨賈,幾代經營,清亡後更是顯山露水。共和後,這些個巨商都成了人上人,從「四民」之末,到如今權勢顯赫。
榮家的大小姐榮清萱嫁給了內閣總理張之承的獨子張顯言,嫁過去三年,添了兩個孫子。如此官商聯姻,越發地有了地位。榮家的產業大都是四小姐的姑爺唐浩成經營,這唐浩成便是唐繡文的堂兄弟。雖是榮家入贅的女婿,但論學識和做生意的手段都不輸常人,所以在榮家地位也頗高。
榮清萱年裡回了娘家,婆家人心疼她,許她在娘家過完十五再回去。來這兒賀壽的,多是為了奉迎她的。內閣不日當改選,張顯言是留洋回來的,張家又是簪纓世族,再聯合榮家的財力,就算這內閣總理做不成,也總是其他的高官。
到了榮家,花廳里戲台早就搭好。榮宅建得寬闊,戲台搭得簡單,鋪上厚厚的羊毛紅毯,立了些拉琴師傅的位,就算是戲台了。倒也沒顯得廳里侷促。
今天女眷頗多,這些達官貴人家的宴席多是結識姐妹、介紹姻親、攀搭關係的好時機,人人都樂得前往。榮清萱生性直爽,素日裡人緣也好,愛結交、愛熱鬧。她的面子,誰人不給?
榮家照顧赴宴的女眷,挑的也是大家愛聽的《遊園驚夢》之類的鴛鴦蝴蝶戲。此時女客們多已坐下,戲還沒開,就打上了麻將。沒上桌的,就或立或坐在一邊嗑瓜子、吃糕點。西洋一些的,就品品紅酒、喝喝咖啡,嘗嘗特別從法蘭西請來的廚子烘焙的甜點。
主桌上四個貴婦正在打牌,一位滿頭銀絲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琢磨出哪張牌,抬眼間瞧見繡文和婉初,笑道:「浩成的妹子啊,好陣子不見了!」
繡文上前行了禮:「老太太一陣子不見更精神了!」說話間,將婉初拉向前,「這是我家婉初妹妹。」
榮老太太放下牌,拉過婉初的手,含笑上下打量一番,贊道:「好標緻的丫頭!來來來,難得丫頭你投我眼緣,老太婆子送你個見面禮!」說著就將手上的一串珠子褪下來,套在婉初的手腕上,「這珠子我老太婆戴著太艷,配你這樣的小姑娘正好!」
婉初聽得繡文只稱呼她做「妹妹」,並不提她是沈家未過門的媳婦的身份,心裡便暗暗叫苦,低頭一看,手腕上這串不是俗物,上好成色的牛血紅珊瑚,個頭大又幾乎無瑕。老太太不過第一回見面就給了這麼大的見面禮,更推託著不敢受。
「傅小姐就別推辭了,咱們老太太輕易不送人東西。這珠子我想了多少年都想不到,你還不快收著。」說話的是立在榮清萱身後的一個年輕人,衣著華貴考究,一派倜儻翩然。
婉初自然是認得他,榮家的少爺,人稱「榮三公子」的榮逸澤。近些日子,她被繡文帶著參加各種交際總是能遇到他。她心知肚明,不過就是沈伯允的安排而已。
傅婉初不便再辭,只好受了。繡文領著亞修去了別處,榮老太太卻拉著婉初,叫她在身後看牌,如此便同榮逸澤站在了一處。
婉初不是內行,看著也無趣。榮逸澤倒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一邊幫著榮清萱摸牌,一邊說著半不正經的笑話逗得眾人掩唇而笑。
可就婉初端著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榮逸澤也不以為意。未幾,慢慢閃到她後方,探下身子,幾乎貼在她頸後,低聲笑道:「你瞧瞧那邊那位好像是凌少?」
婉初被他呼出的淡薄的酒氣染得臉色通紅,只好側了側身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對年輕漂亮的男女站在一處,言笑宴宴、喝酒談天,那背影分明就是沈仲凌。沒想到他也會來,卻不是同自己一道的,這算什麼?
廳里高挑的天花板上掛著碩大的水晶燈,像盛開著的繁花。酒與杯反射著燈的光,霎時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早該想到沈伯允不會放過這樣將沈仲凌推出去的機會,如同自己一樣。然而真是親眼所見未婚夫同別的小姐形態親密的情形,她還是覺得心口悶澀,便緩緩收回目光,緊緊抿住了唇。
榮逸澤看她那副光景,悠悠一笑:「要不要我陪你過去打個招呼?」頓了頓,才好像發現了有失考量,抱歉地修正道,「喲,瞧我這眼神兒,原來不是凌少……倒叫婉初妹妹平白受了委屈,該打該打。」
婉初知道這人向來言語輕浮,什麼話從他口裡說出來都有一種昭然的曖昧,便不肯搭理他。
舉目望去,剛才那年輕人轉過身來,果然不是沈仲凌。她心裡一松,卻覺得身邊這人分外可惡,於是找了個藉口辭了榮老太太,想尋一僻靜處,靜一靜心神。
婉初依舊穿著她的月白色立領對襟大袖真絲小薄襖,因為是新年裡,特意挑了件滾著桃紅色的邊的,下身是桃紅色真絲麻面裙。艷而不俗,雅而不素,但在這個摩登人群的聚會上,卻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有幾個眼尖的少奶奶瞥見她,嘀咕道:「瞧,那個就是前朝的格格吧?」這話里,沒半點羨慕或者嫉妒,只有些揶揄的嘲笑。
「是吧,除了她,這年頭,誰家年輕小姐穿成那樣?……等一下,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