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由己
2023-10-03 12:56:44 作者: 一粟紅塵
錦好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個月因為這個事情,整個威遠侯府都陷入了一種緊張和期待之中。
金翰林也想學著朱三爺請假守在錦好的身邊,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八皇子繼位,經歷二皇子之亂,天朝百廢待興,一時半刻倒也抽不開身。
不過,金翰林不能守在錦好的身邊,卻早早讓人將東廂房收拾出來,做了產房,也不避諱,親自按照自個兒的法子,布置了一番,家裡特意支起了大蒸籠,每天用開水燙著各種器皿,看得長公主搖頭嘆息:這哪裡還有侯爺的風範,整個一老媽子,居然比她這個生產過的婆母,更像模像樣。
這還不算,朱丹鳳現在已經榮升為宮中的貴妃娘娘,特意稟明太后娘娘,從宮中挑選了三位穩婆,早早的就留在了威遠侯府,住了下來,滿府上下,枕戈待旦,各處精神戒備,時刻準備,就等著錦好一有聲息,立馬行動起來。
饒是金翰林醫術通神,卻也如尋常男子一般,整日心神不寧,即使當差,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落在葉若銘的眼中,各種滋味交雜,不過此時,二人的關係倒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當日,金翰林能快速找到錦好,其中有葉若銘的功勞,金翰林心中再不待見窺視自個兒妻子的男人,卻也是個恩怨分明之人。
再說了,現在抱得美人歸的人是他,連孩子都快有了,所以這心胸開闊了不少,再看見葉若銘倒也能打個招呼,說上幾句家常,這麼一來二去,兩個聊起來,居然有了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來,雖然不能成為至交好友,卻彼此也能說得上話來。
葉家因為助二皇子,已經獲罪,葉家除葉若銘,都發為平民,倒是葉若銘助謝明覃上位,成了御前的紅人,金翰林當差,二人倒是時常遇見。
他瞧著金翰林整日提心弔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也被感染著擔憂起來,就是謝明覃瞧著金翰林這份緊張的模樣,心裡也跟著緊了一份。
這一日,金翰林與謝明覃聯袂出宮,就聽金翰林絮絮叨叨,再尋不著往日平穩的氣韻。
「這產期都過了三天了,前天穩婆就說頭已經入盆,說是這兩天就該生了,可是現在還沒什麼動靜,我這……唉,這什麼時候生啊?」
金翰林長長的嘆氣,半點沒有什麼狀元,侯爺的風範,仿佛之前那個風吹不動的謫仙,不過是眾人幻想出來的。
葉若銘與他並肩,斜睨他一眼,聽著他的長吁短嘆,心下羨慕,卻還是笑著勸解:「你先別急,我聽說這產期提前十天八天,退後十天八天都是有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是錦好的主心骨,這女人生孩子,心裡本來就發慌,你若是再跟著慌起來,她不得更慌。為人妻的,都得走這麼一遭,沒事的,錦好是個福澤深厚的,命中就該多子多孫,事事都會順當,能有什麼事情,你別自個兒嚇自個兒,連帶嚇到了錦好。」
金翰林點頭應道:「這分寸我是有的,在好好的面前,我沒表現出來,可是這孩子到了產期,還不出來,我能不心急麼。這兩個月,孩子長的快,好好都沒睡什麼覺,尤其這半個月,都是坐在床榻之上,躺著就喊氣喘不過來,我這不是心疼她嗎?早點出來,她也少受些折騰。」
二人說著話的功夫,就已經出了宮門,阿寶正在宮門前,急著打轉,見著金翰林出來,忙迎上來,急聲道:「侯爺,您可出來了,夫人……夫人……要生了?」
「要生了?」金翰林一下子跳了起來,抓住阿寶的衣襟:「什麼時候有動靜的?」
「半個時辰前。」
金翰林也等不及坐轎子了,一把搶過阿寶手中的馬鞭,腳下生風的沖了出去,頭也不回的對著葉若銘道:「我先回去了。」
說著也不等葉若銘回話,幾步就衝到了駿馬前,飛身上馬,揚鞭,卻一鞭子抽空,自個兒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阿寶倒抽了一口冷氣,趕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金翰林站起身子,也顧不得檢查傷勢,一把就推開了阿寶,再次飛身上面,揚鞭前行。
一路上好幾次差點摔下來,跟在後面的阿寶提心弔膽,好在有驚無險的到了威遠侯府前,居然連馬都不肯下,一路抽著馬鞭衝進了府里,嚇得門房的小廝,張口結舌,拿著棍子,卻在瞧見馬上之人,是自家的侯爺後,棍子舉在了半空,最後無力落下,砸得自個兒抱腳痛呼。
金翰林慘白著臉色,在馬上橫衝直撞,到了二門,丁家興聞訊趕來,衝上來,一下子拉住韁繩,止住馬匹前沖,語氣略帶責備:「生產之處,怎麼能橫衝直撞。」
金翰林一直神遊天外的神志,此時回過過來,一下子從馬上跳了下來,眼神茫然的看著丁家興。
丁家興拍了拍金翰林的肩頭:「沉住氣,穩婆說,一切正常,到下午,就該落地了。」
「下午?還要幾個時辰,怎麼這麼長時間?」金翰林眉頭緊蹙,醫學常識早已忘得乾乾淨淨,完全忘了錦好這是頭一胎。
心裡焦急,也顧不上規矩:「我先進去瞧瞧,不看上一眼,我這心裡放不下。」
丁家興有心阻擋,可是瞧著金翰林那慘白的臉色,也只好依著他,說真話,他真怕若是不給金翰林看上一眼,這人說不得自個兒就急暈了過去。
金翰林剛到了產房前,就被其中的一個穩婆擋住了:「侯爺,這是產房,您莫要進來,與您不吉!」
金翰林才不管什麼吉利不吉利,眉頭緊蹙:「閃開,我要見夫人。」
若不是看著擋門之人,是穩婆,好好生產還用得著,他早就推開去了。
長公主守在錦好的產房裡,見金翰林居然要進來,頓時緊張的走了出來,輕聲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金翰林不語,步伐堅定的走了進去,長公主搖頭:情深不由己,自個兒的孩子,自個兒清楚,今兒個不讓他進去,怕是不行,也不再阻擋,只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往產房去。
此時的錦好,一股子陣痛剛過,面色蒼白,額頭滾汗,雲燕守在一旁餵著燕窩。
金翰林二話不說從雲燕的手中,接過燕窩,舀了一勺子餵了下去:「你放寬心,我就在外面。」
陣痛已經耗了錦好不少的力氣,在金翰林進來之時,她就想出聲阻止,可是她是知道他的,若是不讓他進來,只怕他這心是無論如何放不下的。
這些日子,他這精神繃的比她還緊,有個風吹草動,更是不得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倒是她這個孕婦,反而釋懷,該吃就吃,該睡就睡,養的白白胖胖的。
錦好將燕窩咽了下去,很有大將風度說道:「餵完燕窩,你去院子外等著,我知道你在外面,這心裡就踏實。」
自從錦好有了身子,金翰林從來都是聽她的話,讓上東絕不上西,百說百應,這時候自然更不會反駁,頭點了又點。
終於餵完了燕窩,一步三回頭的出了產房,去了院子,這心裡急得什麼似得,隔個一會兒,就拉著來來回回的下人問:「夫人生了沒有?」
威遠侯府對金翰林寵妻至上,關心至上,緊張之上,早就有了認識,也不覺得奇怪,倒是乾淨利落的搖頭:「還沒?」
這問了四五十次之後,他就穩不住了,院子裡有棵海棠樹,他就圍著海棠樹轉起了圈子,轉了百八十圈之後,就腳下發軟,轉不動了,就伸出手指,開始摳起那粗糙的樹皮。
等姚麗娟和朱三爺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一株白生生的海棠樹幹,金翰林的腳下堆著一地的樹皮。
二人到了跟前,金翰林也沒抬頭,猶在摳著樹幹。
姚麗娟擔心錦好,也不管舉止詭異的女婿,徑直往產房去。
朱三爺有過前車之鑑,也沒打擾金翰林叩樹之舉,對著一旁的下人問:「夫人待產幾時?穩婆如何說話。」
下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夫人待產四個時辰了!穩婆說夫人和孩子一切安好。」
朱三爺放下心來,這才緩步往金翰林走去。
瞧了一眼光溜溜的樹幹,低低的叫了聲:「翰林?」
金翰林恍若未聞。
朱三爺的聲音微微提了點:「翰林?」
金翰林依舊摳著樹幹,不曾轉頭。
朱三爺一怔,聲音再提:「翰林?」
金翰林依舊未曾轉頭。
朱三爺心中一緊,伸手在金翰林的肩頭拍了一下:「翰林?」
金翰林神色一凜,緩緩的回頭,只是動作僵硬,如同身體骨骼完全不受自個兒控制一般。
臉上更是半點表情都沒有,不過面色白得跟紙一般,就連緊緊抿著的唇,也是半點血色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似乎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緩慢的開口:「岳父!」
朱三爺見他回神,這才放心,勸道:「好兒福澤綿長,定然無恙。」
金翰林抿著唇點頭,低低的應道:「蒼天垂憐,知我和好好情深,定然佑好好無恙。」
等待的時刻,顯得漫長,異常的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天長地久一般,金翰林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唇也抿的越來越緊。
就在他忍不住要衝進產房的時候,產房中忽然傳來錦好的尖叫聲,金翰林面色又是一白,整個人忽然跳起來,嗖的一聲,就向產房沖了過去,衝到台階處,卻是腳下踩空,重重的摔了下去,饒是朱三爺緊趕慢趕,卻是伸手扯了一個空。
忙彎腰,要將他扶起來,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三兩下就躍了起來,而此時一聲響亮的啼哭聲穿耳進來。
「生了,生了……」朱三爺狂喜之極,拉著金翰林的手,伸長脖子往產房緊閉的門看去。
卻是手下一疼,轉頭看向金翰林,這一看,立馬啞聲——卻見金翰林汗如雨下,臉色更是白的嚇人。
他似乎半點歡喜之色都沒有,就好像孩子那響亮的哭聲,根本就沒有聽見一樣。
就在朱三爺準備開口詢問之際,卻聽他用乾癟,沙啞的聲音問道:「好好……好好……怎麼……怎麼……沒有聲息?」
這麼一句話,他是一字一頓的說出,無法連貫。
此時,產房的門「咯吱」一聲拉開,長公主眉開眼笑的抱著孩子出來,伸手,要將孩子送到金翰林的手上:「翰林,翰林……是個男孩,你看看……這是你……你的兒……」
子字還未說出口,就見金翰林已經穿過她,徑直往產房內而去,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也沒有看到她伸出來的手。
自始自終,他的目光都是直直的往產房內而去,根本看都沒看長公主手中的孩子。
進了產房,見錦好雙目緊閉,他幾乎是沖了過去,低低的,小心翼翼的叫了聲:「好好……」
雲燕在錦好身邊伺候多年,知道金翰林心中,錦好有多重要,感受到他的緊張,忙出言解釋:「侯爺放心,妹妹一切安好,只是累了,瞧了兩眼孩子,就安然入睡了。」
金翰林聞言,點頭表示知曉,無聲無息的坐在床榻上,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錦好,但云燕卻是看到,他那一直緊繃的脊背,在這一瞬間,已經放鬆了下來。
他伸手在她疲憊的臉上輕撫了兩下,另一隻手,卻握住她的手,久久的不曾放開。
就這樣一直握著,痴痴的凝望,仿佛一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錦好修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緩緩的睜開眼睛。
入目,是熟悉而安然的臉,金翰林雙目緊閉,只是在錦好看上他的那一刻,他就猛的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錦好唇角一勾,宛如花開。
看著她如同春天花開般璀璨的笑容,金翰林一直緊抿的唇,也勾出一抹動人的弧度,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絕代笑容。
「好好……咱們有孩子了……」
錦好笑容越發璀璨,低低應著:「嗯,咱們有孩子了……」
說完,傻傻的笑了起來,她這一傻笑,就完全的控制不住。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心裡滿滿的,那種長久一來的不安,都煙消雲散,疼她的母親猶在,多了寵她的繼父,更有了全心全意愛她的丈夫,現在更有了孩子,再不是前世那個一無所有,孤身無依的女子了。
金翰林因為她的傻笑,而傻笑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何而笑,就是因她的笑而笑。
當姚麗娟抱著孩子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對傻笑的父母。
這心裡各種滋味都有,既是替自個兒的女兒開心,有這麼一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丈夫,又替自個兒的寶貝金孫不平,這父親是不是太不關心了,居然盡顧著大的,連小的都不看一眼。
聽到腳步聲,金翰林收斂臉上的傻笑,轉過頭去,見到姚麗娟,忙起身。
「來,看看孩子?」姚麗娟笑著招呼。
金翰林的目光瞟過那打理的清清爽爽的孩子,再想到錦好的疲憊狼狽,心頭湧起淡淡的不悅,於是清淺的說道:「讓好好看看。」
姚麗娟有心再勸,卻見他的目光又黏在了錦好的身上,憐惜,心疼,各種蜂擁,頓時心如明鏡,知道這是怪這孩子折騰了錦好,不由得為金翰林難得的孩子氣失笑,也不再勸他,就將孩子送到錦好的面前。
錦好在金翰林的扶持下,緩緩的坐起來,卻半倚靠在他的身上。
在自個兒的母親面前,這般親近,錦好有些不自在,想要掙扎,卻發現被他擁的更緊,只得屈從,再加上目光被粉嫩嫩如麵團般的孩子吸引,哪裡還記得什麼不自在。
孩子已然熟睡,白嫩嫩的,就跟剝開的蛋殼的雞蛋一般惹人,烏黑的發,濃濃的眉,挺直的鼻樑,紅紅的唇。
即使剛剛已然看過,再次瞧見,錦好還是驚艷了一把,只覺得自個兒的心,這一刻都化成了水——她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可愛的孩子?
貓兒養,貓兒香,刺蝟養,刺蝟光,這一刻,錦好瞧著自個兒的孩子,就覺得無一不好,無一不美,整個就是天下最完美無缺的孩子,就是熟睡之時抽動的眉頭,也都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完美。
坐了一會兒,金翰林就心疼了,讓人抱著孩子站在一旁,自個兒親自扶著錦好躺下:「你剛剛生產,這身子弱,久坐對腰不好,想看孩子,時間多的是,先養好身子,才是首要的事情。」
錦好知道他說得是實話,雖然目光捨不得離開孩子,卻還是乖乖的應了下來,只是巴巴的看著他。
金翰林在她巴巴兒的目光中,舉手投降,將孩子抱了過來,放在她的一側,讓他們娘兒兩個,頭靠著頭。
於是,錦好看著孩子,金翰林就看著錦好。
二人再沒有說話,金翰林就這麼一直坐在她的床榻前,就這樣靜靜的凝視著她。
在他深情的目光中,她安然入睡。
城外香火最盛的金山寺
葉若銘奉上厚重的香火錢,然後心無旁騖的上香,雙目低垂,顯得虔誠而慎重。
身邊的長安,先是驚奇一向不信佛的主子,今兒個居然想著上香,隨即心頭一動,卻是恍然大悟,知曉主子所求為何。
而皇宮中,最近忙得腳不沾地的皇帝,今兒個下午居然未曾出現在御書房,也沒有陪著挺著肚子的貴妃娘娘,而是不知所蹤。
而,無人知曉,在葉若銘得知錦好安然無恙生下男孩離開金山寺時,他的身旁多了身材挺拔,玉樹臨風,搖著玉扇,一臉壞笑的青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