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朦朧楓臣篇：一眼便是一生

    儘管已經過去許多年了，可我仍然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那時候大災難剛過，天空仿佛是洗不乾淨的藍色玻璃，世界毫無綠意，望眼而去地球沒了生機，活著的人都似苟延殘喘的螻蟻，偏你那樣風輕雲淡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低垂著眉眼，大約是聽到我來了，你抬起了眼，那一刻我只覺得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瞬間復甦綻放……只覺得你眼睛真是好看，仿佛夜空中里最明亮的星子，若能被它看上一眼，便覺得什麼都值了……

    「你是什麼人？」

    你身邊的護衛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最危險的敵人，瞬間將你圍護得猶如鐵桶。

    我不敢再前進一步，倒不是怕他們會傷了我，而是怕你就此會突然不見了。

    再然後，因為你的護衛叫囂得太厲害，我的手下也惱了，衝出來與你的人對峙。

    「族長，他們肯定是輞川族的人，過來和我們搶資源的。」

    大災難剛過，地球蕭條，文明隕落，存活下來的人為了能繼續生存下去都抱團建立了自己的族群，為著這世界上不多的資源爭搶殺人，我的族人也是探查了許久才知道這裡有一條河，河裡有不少魚，恰巧就是你休憩的那塊地方。

    我抬手阻止族人的喧鬧，我想如果你也是來搶資源的，那便好好說話，說不定我們能共享這一池鮮魚，而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若是讓血腥染污了這條河，那便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因為你看上去這麼的年輕，應該還沒成年，稱呼你妹妹總是不妥的，我想稱呼小姐肯定是沒錯的。

    「這位小姐，不好意思，敢問……「

    「宗主，我們還是走吧……」

    我聽到你身邊的那個年輕護衛單膝跪後在你耳邊說話，聲音很輕，可我恰巧懂得唇語。

    宗主……

    我十分新奇這個稱呼，如果是族群，一般都會稱呼族長，親昵點的就是老大，我遇到過不少族群，他們都是如此稱呼的，當然也有些不要臉的，稱自己為王的，但從沒聽有給自己封個宗主稱號的。

    宗主……那不是武俠小說里掌門一樣的稱呼嗎。

    我對你是愈發好奇了，我看的出你身邊的那些護衛十分敬畏你，至少我的族人和我這個族長說話，絕對不會單膝跪地。

    我看到你望了我一眼，冷清，但並沒有什麼敵意，於是我想你大約也不想為了魚大動干戈，而且很明顯我的人比你的人多，多出了四五倍。

    如果真要硬拼，你毫無勝算。

    「宗主，宗主，我抓到魚了，好大一條魚……」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後頭的河中探出了頭，然後一下從河水中躍出，一邊甩著衣服上的水，一邊高舉起雙手，手中捧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那真是一條大魚，就算只是用看的，也定會覺生吃也是無比美味的。正因為它看上去太鮮美了，我的手下不禁都發出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們太餓了，食物緊缺的如今，樹皮都無比美味，更何況是魚呢，為了尋找過冬的口糧，我的人已經出來兩個星期了，是好不容易才發現這裡有魚的，本想找到後抓幾條上來先裹裹腹，卻沒想有人捷足先登了，他們自然都有些站不住了。

    饑荒是比什麼都可怕的東西，因為當人餓到某種地步的時候，別說是動物了，人都會想吃，如今的這個世界比起歷史裡的五胡亂華時期不遑多讓，有些族群找不到食物就會吃人，甚至還圈養一些毫無抵抗的人作為過冬的食物，這些被當作食物的人會有一個稱呼叫做『兩腳羊』。

    我曾遇到過一個族群，便常吃人，被吃的都是女人，白天姦淫，晚上食物，就是她們的骨頭都會被剁碎了，反覆熬湯。

    災難給予人類的，何止是饑荒，也是道德文明的淪喪。弱肉強勢才是唯一活下去的方法。

    我看著那名少女將魚獻寶一般的捧到你的面前，我想如果你現在就吃的話，我的人恐怕會窮凶極惡地撲向你，因為他們早已認定了河中的魚是他們的東西，護食是野獸的本性，而活在亂世里飢餓的人，本性會比野獸兇殘一萬倍。

    你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真處於一群野獸中，而你的人也似乎沒有察覺到，竟然還有兩個人從河裡躍出，抓了十幾條魚放進了兩個籮筐里，拖了過來。

    我的人看到那些魚，眼睛都開始發紅了。他們按耐不住了，我想你的人恐怕會就此被撲殺。

    我想阻止你，可你突然說了一句：「我不喜歡吃魚……」

    嗯？

    我一愣，我的人也被你這句話震到了，淌下來的口水都忘記了要擦，兇殘的眼神稍頓。

    都什麼世界了，竟然還有人挑食，挑的還是這麼鮮美的大魚。

    「給他們吧！」你漂亮的手指頭指向了我這邊。

    「哦！」捧魚的少女絲毫不覺得可惜，直接將大魚扔了過來。

    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那條魚就這麼飛過來砸在了我的臉上，然後落地，因為掙扎在泥土裡狂猛地扭動。

    兩籮筐的魚也被踢到了我面前。

    「嗷！！」

    我的人受不了了，幾十個人都沖向那些魚，抓起魚就吃，連魚鱗都吞入了腹中。

    我摸了摸了臉，將臉上沾到的魚鱗取下。

    「族長，魚，魚啊！！」我的副手嵐青吃的滿嘴都是血，並將吃了一半還活著亂蹦的魚遞給我。

    我也很餓，可我總覺得就這麼吃的話……我抬眼，看向你。

    你正在和你的手下說些什麼，看情形是要走了。

    走？

    難道你不想要魚了，就算挑食，也不是這麼挑的吧，而且就算你不吃的，你的人難道也不吃嗎。

    「宗主，吃饅頭吧。」

    白胖軟綿的饅頭一出現，吃魚的人僵了身體，朝你看去。

    饅頭，白面，熱的。

    魚很好吃，可絕對沒有饅頭好吃，確切的說，饅頭在這個世界早已絕跡。

    我察覺到他們的眼神變了，直勾勾盯著那隻藏著饅頭的大布袋。

    「嗷！！」

    他們現在就是野獸，只要是吃的，他們都不會放過。

    「嵐青！！」我怒吼。

    嵐青叼著魚去阻止他們，但是人太多了，他們已經昏頭了，根本攔不住。

    「逃！！」我朝你的方向大喊。

    卻見你身邊的護衛完全沒有帶你走的打算，我不禁沖向了你。

    「綾斗！」你突然喚了一個名字。

    「來了！！」一個少年從你身後竄出，沖向我的人。

    那一瞬間，我覺得你的人就是螳臂擋車，可是下一秒，我發現是我錯了，那名叫綾斗的少年，只一人就將我的人干翻了，一個不剩。

    只是眨眼的功夫，我便看到他們一個個倒地，躺在地上哀嚎。

    如此強大的武力值終於讓我明白到為何你會如此有恃無恐了。

    綾鬥戰完，就跑了回去，一個稍微年長些的男子抬手擼了擼他的腦袋，「好小子，功力見長啊。」

    「哈哈哈，沒有魄羽哥哥厲害，如果是魄羽哥哥，萱朵姐姐的話，肯定比我還快。」

    我震驚。

    這還不不夠快嗎？

    「宗主，我們還是走吧，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這些人都瘋了。」魄羽道。

    「不過餓瘋了？我都不知道外頭成這樣了?」

    「宗主，我們還要找嗎？」萱朵問，她就是那個捧魚的少女。

    「嗯，亂世既然降臨了，總要找個人出來主持大局的。職責所在。」

    「可我們已經出來兩個多月了，您也看到了，他們都瘋了啊，還有吃人的呢。」綾斗年紀最小，定力還不足，一想到幾天前看到的那些吃人的畫面，他就……

    嘔！！

    他找了塊沒人的地方吐了起來。

    萱朵過去拍拍他的背，「你怎麼這麼不經事的，都多少天了，怎麼還會吐。」

    「沒事，沒事，吐完了就好了！」

    「宗主，我覺得綾斗說的沒錯，找了那麼久也沒找到合適的人，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搶劫，殺人，強姦，還有吃人，恐怕這世道是沒法改變了。」

    「不，我覺得我找到了……」

    「啊？」

    一群人驚訝的看向她。

    我一直在聽你們說話，我發現到你們可能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就在我怔愣的時候，你漂亮的眼眸看了過來。

    我瞬間像是被定住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尉……尉遲楓臣！」我回答。

    你踏步而來，你的人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可我眼裡只注意到了你。

    嵐青是我的忠僕，他許是擔心你會傷害我，爬起來擋在我面前，並且拔出腰上的犀牛角，刺向你，你只是輕輕格擋了一下，隨著一聲慘叫，嵐青就被你拽起來拋到了河裡。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你才是武力值最高最可怕的那一個。

    我不明白，你明明如此的嬌小，那麼的……

    我突然嘶了一聲，因為臉頰有些冰涼，定睛發現原來是你的手撫了上來，你踮起腳在我耳邊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或許是你的聲音太好聽了，也或許是你的呼吸太炙熱了，我的靈魂就這麼被蠱惑了，毫無思考能力，卻只能顫著聲音回答：「好……」

    此時的我並不知道，因為這聲好，我的人生會發生巨變，我也會因此墜入最沉重的深淵裡去。

    我更不知道，原來……再單純懵懂的心動，再刻骨銘心的愛戀，都會有消亡的那一天……

    但我，依舊甘之如飴……

    此生不悔！

    只是那時，我只來的及問一句，「小姐叫什麼名字？」

    「夜朦朧！」

    夜朦朧……

    對了，這便是我此生鐫刻在心上，烙進了骨血里，永遠不會消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