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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你的催促我的交代

2023-10-03 12:27:45 作者: 月落蒼梧
    蘇方回食宿都在織錦染色坊,只每三日一次至林府看望姐姐。林鈺已經決定,就算他睡下了,也要把他喊起來,問一問他天天都搗鼓著什麼,怎麼能把正事都給忘了。

    結果幸好他沒睡,卻也沒有鑽研工藝。

    作坊內點著蠟燭,蘇方回正坐在平日裡吃飯的小几前,擺了棋盤獨自對弈。看到林鈺進來,他只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還是那一副傲慢樣子。不過聽說劉波被陳管事辭退了,這就沒有人收拾他了。

    林鈺慢走幾步,圍著織錦工架轉了個圈。

    「好了嗎?」她問道。

    蘇方回這才站起來,捏著黑子的瘦長手指往几案上一拋,微微笑了笑。

    「還有一樣構件沒有找到,紋路不均勻。」他說到。

    「那就去找啊。」林鈺道。

    「過幾日就是年節了,各家木匠鋪子都已經放了年假,找不到人做。」蘇方回神態端肅。

    林鈺撇了撇嘴道:「找不到人做就自己做,我年節要用的。最遲初六,我要見第一批改良後的綢緞。」

    手藝人都愛惜工架,年節自己休息,也是為了讓工器具休息。

    林鈺卻不避諱這個。

    她的時間很珍貴。

    蘇方回站在那裡,神情有一瞬間的倔強。

    「好。」他應道。

    林鈺不再說什麼,轉身回去了。

    少年略顯落寞的身影被她拋在身後,在孤燈中巍然不動。

    林鈺很快便等到了蘇方回的交代。

    臘月二十八,距新年只有兩日,布匹在一個早晨送到林府。

    這個「小蘇師傅」沒有親自來,在他身邊做幫手的學徒抱著一匹布,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打開敷在外面的包裹。

    「是小蘇師傅親自看護工架,織錦後又挑花提花的。」小學徒似乎沒有被這麼多人圍攏過,神情非常不自在。

    林家的僕婦已經接過他手中的布匹,搬了一面素色的屏風掛上去。

    室內一片驚嘆之聲。

    青綠底色的絲織品在屏風之上輕盈拂動,似乎捻成絲線穿針孔而過。絲織品的周圍,均勻分布著古錢、犀角、銀錠、如意、牡丹五種吉兆之物。這五種圖案皆栩栩如生,堪比刺繡。

    然而卻比刺繡耗時小了十倍以上,且可大批量生產。

    林輕盈難以置信般,走到屏風處細細撫摸綢緞,確認布面光滑如鯉,沒有刺繡的痕跡。

    這是在織造過程中,用很多小梭子根據花紋顏色的邊界,以維絲顯花,分段換色,不斷換梭投維,分塊盤織而成的。林鈺記得,前世以劉波之名做出的改良工藝,也只是能織造一些簡單的花紋罷了。不過即使是那樣,也因為當時的皇家織造署,做的最好的維絲換織技術,也只是能織出斜紋,所以劉波還是被追捧一時,封了官身。

    而蘇方回今日這個,就不僅僅是改良了,而是發明。

    不知道他給這種工藝起名了沒有。

    更不知道林鈺前世的時候,那蘇方回是不是藏著掖著了,並沒有把真正的技術讓渡給劉波。

    管他呢,先招來問問。

    「小蘇師傅,他來不了。」送綢緞來的小夥計唯唯諾諾,低著頭小聲道。

    「怎麼就來不了了?」正盯著屏風上的綢緞嘖嘖出聲的林夫人暖聲道。

    小夥計更顯窘迫,顫聲道:「小蘇師傅不讓說,只說綢緞已經提前送到,還請東家不要為難,為難……」

    「為難他姐姐。」林鈺接腔道,臉上閃過促狹的笑。

    她說過是利用,是交換,他果然都記得。

    「這孩子,」一旁的蘇姨娘忍不住絮叨,「什麼時候為難過他姐姐了?今日啟封新碳,夫人還讓人給她送了一筐。府上的兩位小姐,也不過共用一筐呢。」

    「你別先生氣,」林夫人勸道:「估計是出了什麼事,姝兒,你去看看。」

    林鈺的小名便是姝兒,整個林府只有林夫人這麼叫。林鈺聞言點了點頭,不顧外面風雪正盛,掀開帘子出去了。

    芳桐忙取了紙傘和斗篷,快步跟上。

    林鈺只安排了小夥計幫工,沒有給蘇方回安排使喚丫頭。貿然進入男子居所諸多不便,林鈺便差那個夥計把蘇方回喊出來去工坊見面。

    「小蘇師傅去不了。」小夥計低著頭道,神情間不知道在掩飾什麼。

    「東家來了也不去?」芳桐開口責問。

    小夥計在蘇方回的居所外急成熱鍋上的螞蟻,終於還是大著膽子一掀門帘,豁出去道:「東家自己看吧。」

    看就看,我又不是劉波,還怕掉缸里嗎?

    林鈺邁步進去,略溫熱的空氣夾裹著些血腥氣息往外撲來,她不由得一怔。

    蘇方回躺在床上,面色如紙,額頭上卻覆著毛巾。林鈺觸手探去,那毛巾已是炙熱。

    床邊的水盆里放著被染上紅色的碎布,蘇方回的左側膝蓋和右邊胳膊上,都有被布包紮的傷口。雖然纏裹了厚厚幾層布,血水卻不斷滲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林鈺站在他的床邊,冷冷問小夥計。

    夥計嚇得一個哆嗦,顫聲道:「工架上缺了兩塊合適的鉤形木料填充,一時找不來工匠做,小蘇師傅就用自己的胳膊和腿墊在那裡。我們勸他他不聽,只說是趕時間。因為穿著棉衣縫隙就太窄了,小蘇師傅,他就只穿了裡衣撐了三天三夜。昨晚終於出了他滿意的紋路,一早卻起了高熱,病倒了。」

    用身體墊著工架,梭子的每一次敲擊必然留下痕跡。血肉之軀,怎麼能跟金屬木頭抗衡呢?

    「請先生來看了嗎?陳管事呢?」林鈺問道,聲音中幾分急切。

    「請過先生,只說讓吃些淡粥,也煎了藥,但是小師傅說要讓我先把樣品送去林府。夜裡他也沒有再醒,沒有辦法餵藥。」

    「芳桐,你去熬粥。」林鈺吩咐道,又看向小夥計,「你把藥熱了端來。」

    芳桐和小夥計忙應聲去了,林鈺轉身看向躺在床上的蘇方回。

    這少年即便睡著,神情里也有一種不容侵犯的倔強。

    她抬手取下他額上滾燙的毛巾,又換了溫涼的敷上。

    看蘇方回似乎有所察覺,林鈺冷冷道:「你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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