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六十一

    這天晚上我沒有回家,跟沈唐打了個招呼便陪著陸碧雨一起回她家住了。....【]

    陸碧雨的情緒很低落,不怎麽說話,也一直沒有哭，可是我知道不哭才更加可怕。

    我也經曆過這樣的事情，知道這個時候安慰無用,她想說、想哭的時候自然會說、會哭,作為朋友我現在能做的隻是陪在她身邊而已。

    「你很討厭我爸爸對不對？」陸碧雨問我。

    我是很討厭他,可是他都死了,誰還會跟一個死人計較呢？

    我想搖頭,可是陸碧雨卻先開口了,「我也討厭他，有的時候我甚至恨他。他是我的父親,可是卻隻是把我丟給保姆跟傭人，從沒有真的關心過我。雖然他平時對我也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可是什麽時候他都是那副表情，我叛逆也好，我犯錯也好，我大吵大鬧也好，他統統都不在乎，隻有在我打擾到他的電影時他才會忽然變臉。他根本不愛他的女兒，他隻有電影。」

    陸碧雨的語速很緩慢，像是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這番話似的。

    「可是我也崇拜他，我對父親有一種愛恨交加的感情，小時候想跟他親近，大了想讓他認可，我一直都為了他才演電影的，現在他死了，我忽然覺得沒有什麽是有意義的了……」

    我忽然覺得陸碧雨臉上的神情很熟悉，我想起來那是我前段時間的神情，我笑了笑道：「那我們是一樣的。」

    陸碧雨疑惑地看著我，我繼續說道：「我原來也是為了母親唱歌的，雖然我的媽媽不是壞人，但是她是瘋子，所以我從小到大也沒有感受過真正的母愛，隻有在我唱歌的時候她才會對我笑，所以我唱歌。當她過世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也是跟你一樣的想法，我既然為了她才唱歌，那麽她死了，還有什麽是有意義的呢？」

    「那你怎麽想開了？」陸碧雨問我。

    「過段時間你就想開了，」我我輸陸碧雨的手道：「當你發現即便你父親離開人世了，你依舊是個好演員，當你發現電影已經深入你的骨髓裏，當你發現你還是無法停止演戲，當你發現你還是會為了好劇本顫抖，當你發現你還是會離不開舞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你喜歡的其實是電影而已。」

    「你是這樣的嗎？發現你隻是喜歡唱歌而已？」

    我笑著點點頭道：「陸碧雨，我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們了。小時候我們的世界很小，所以得不到父母親的愛便是天大的事情。小時候我們很脆弱、很無助，我們保護不了自己，所以沒有父母保護的話，我們就總要受傷害，因此我們才會覺得沒有了父母的愛，我們一無是處，所以即便大了我們還有這樣的錯覺，覺得得不到他們的認可，生活就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我們已經長大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被誤解過、被忽略過、被欺淩過、被傷害過，然後我們從小女孩兒變成了現在這樣成熟獨立的個體，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你跟我是一樣的，很快你就會發現，沒有誰你都可以過得很好，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你也能肯定的說你是好的，至少在我眼裏，你是非常完美的……」

    陸碧雨看著我，長長的睫毛上眨著朦朧的水汽，她閉上眼，眼淚便像是斷了線似的從她漂亮的眼睛裏湧出，她伸出手抱住我道：「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為了他的死哭……」 我輕輕拍著陸碧雨的背，就像她是我的小女兒一樣，我知道現在陸碧雨需要再當一會兒小女兒，然後她那樣的堅強那樣的陽光，她一定又會好起來，然後變成更好的人……

    陸碧雨嚎啕大哭著，我也覺得鼻子酸澀，眼眶濕濕的。*.**/*【]

    興許這一刻，我跟陸碧雨是性命相知的。

    第二天我跟陸碧雨一起去了律師事務所。

    「你爸爸的遺囑受益人裏為什麽會有我的名字？」我問陸碧雨。

    「我哪裏知道……」

    陸碧雨兩眼腫的跟金魚似的，昨天哭了一夜，早上沒睡幾個小時就起來了，所以很疲憊，隻是一提到陸導她還是衣服傷心欲絕的木有。

    然後她有些哽咽地說道：「我爸爸那麽變態，我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

    =_=陸碧雨為什麽可以用這麽憂傷的口吻說出這麽二的話來！

    到了律師樓我跟陸碧雨都有些緊張，因為我們都知道陸導是一個多麽難以捉摸的人。

    有一種愛叫做我做鬼都不放過你，我現在就有這種被愛的感覺……

    「都在了，我們就開始念遺囑吧。」

    我跟陸碧雨手握著手點點頭，緊張地看著何律師打開了那份遺囑。

    開頭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房產現金股票期貨版權什麽的全都留個陸碧雨，沒什麽特別的呀。

    我跟陸碧雨都漸漸放鬆下來，可是就在我剛剛神經鬆懈了一點的時候，卻聽到律師繼續念道：「最後，我將我手上的天皇娛樂的股份，也就是天皇10%的股權全部留給我的大女兒林夢蘆。」

    大女兒……

    陸子雲還有個大女兒？

    大女兒林夢蘆……

    林夢蘆不是我麽！

    我感覺自己被一道雷給劈焦了，直著身子瞪著何律師不肯相信他說的人是我。

    律師念完這些合上了夾子，遞給我一封信道：「這是陸先生兩個月前立遺囑的時候留給您的。」

    我有些顫抖地接過那封信，呆坐在沙發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信都給我了，我非常確定遺囑裏的林夢蘆就是我這個林夢蘆了。

    陸子雲說我是他的大女兒，那他的意思是說二十多年前侮辱我母親的人就是他嗎？

    我感覺陸碧雨握著我的手有些抖，我這才意識到這件事情對於陸碧雨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打擊。

    在父親死後巨大的傷心還沒有和緩過來就忽然得知了父親有私生女，而且還是她的好朋友，我不確定陸碧雨是不是可以受得住。

    「碧雨……」我看著她，有些不安。

    隻見她眼眶通紅，像是要哭，我剛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她卻猛地抱住了我。

    「原來你就是我的姐姐啊！姐姐！」

    哈？我的下巴都要掉了，剛剛震驚的心情一瞬間都煙消雲散隻剩下斯巴達了！

    陸碧雨這個反應好像有哪裏不對吧！

    「你知道你有個姐姐？」我這一回這是嚇到了。

    「我知道啊！」陸碧雨擦了把淚道：「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告訴我，我還有個哥哥或是姐姐。」

    我噎住，「你爸怎麽告訴你這麽殘酷的事情。」

    「他說要我從小都懂得認識真相的殘酷。」  ……

    果真是陸導的作風，我有點知道為什麽陸碧雨會長成現在這個奇怪的個性了。

    「你呢，打擊大不大？」陸碧雨興奮地問我。

    我想了想，搖搖頭道：「還好，我一開始就知道我生父不是什麽好人，是陸導也沒什麽稀奇的。隻是……」

    「隻是什麽？」

    我苦笑了一下道：「隻是還是覺得有些傷感，畢竟是親生父親，知道他的身份的時候他就已經過世了……」

    之前我一直討厭陸導，可是死亡像是有一種美化一切的功能，這一刻我竟然覺得有些難過。

    「看信吧。」我說。

    何律師對我們笑了笑道：「我出去，把會議室留給你們。」

    很簡單的信封，也是很簡單的信紙，陸導的字剛勁有力，倒不像是他的人給我的那種陰鬱極端的感覺。

    如果僅僅是看字，我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林恩：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隻是恐怕不知道我這個討人厭的死老頭會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的確是我的女兒，我跟夢蝶的女兒。

    我其實找了你很多年，也找了你母親很多年，沒想到你走了她的老路，不過你比她適合這個地方，我並不擔心你。

    當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聽到的是哪一個版本，隻是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口中是不一樣的，就像是羅生門，每個人都會說有利於自己的話。

    你信不信我沒關係，但是我要告訴你真相。

    二十二年前那部叫做《紅顏》的電影是我給你母親顧夢蝶度身打造的，《紅顏》裏歌女如玉的角色原本應該是由你的母親顧夢蝶出演的。

    後來這部電影得了獎，也幫王瑩拿到了第一個國際影後……

    我愛顧夢蝶的事情誰都知道，王瑩也知道，所以她利用了這一點。

    你母親以為是我給她下的藥，王瑩隻是選擇了沉默與視而不見。事實上給她下藥的人是王瑩，她的親姐姐。

    王瑩知道你母親喜歡的是她們在哀水的鄰居大哥，所以給她下了迷藥，而我不知道你母親中了迷藥，誤以為她終於願意接受我，所以才會同她發生關係。

    之後夢蝶不願意見我，我一時也不明白為什麽，隻是以為她後悔了，隻有王瑩知道一切，可是她瞞著我也瞞著夢蝶。再後來我知道夢蝶懷孕了，王瑩卻告訴我說夢蝶受不了這個打擊回了老家，不願意見我。

    剛好這個時候《紅顏》要開拍了，我本打算過幾個月再去尋你母親，可是等戲拍完了我再去哀水找你們時，顧家人告訴我她已經嫁人並且離開了這裏。

    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夢蝶。

    既然夢蝶懷孕離家，紅顏裏的角色自然就給了王瑩，王瑩是個好演員，又是夢蝶的姐姐，況且她身上有黑暗的東西，與我某個時期的作品氣質很吻合，我自然是力捧她。而當年事情的真相，我是在她死後才得知，她死後總算是顧念著我們多年的友情，把事實告訴了我，沒讓我糊裏糊塗的過一輩子。

    這就是真相，至少是我眼中的真相，你可以選擇是否相信。

    我想你也許會好奇我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你父親的。

    其實是在準備開拍《物質世界》的時候，我特地找人調查你的經曆，然後才知道你就是我跟夢蝶的女兒。我想過拍完戲之後去再見一見夢蝶，不過沒想到人生這麽諷刺，我的戲沒有拍完她就過世了。 我對她的感情，我不想多說，有些東西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反而顯得輕薄。不過有一點我希望你相信，那就是我確實從未想過害她。

    至於你，我想你也許還在恨我心理治療的事情。

    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多人反感，可是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尤其是對你。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才給你看到真相，人們總喜歡聽謊話，討厭聽真話，這是不好的，謊言讓我們活在假象裏，假象則會束縛住我們的靈魂。

    我給你聽真話，因為你流著我的血，你應該去追求真實，追逐靈魂的自由。

    真實本來就是醜陋、陰暗的。了解這一點，你才能成為一個清醒的人。

    所以這一點我沒有覺得自己做錯，就像你說的那樣，你從前的確在追名逐利，不過你現在不打算這麽做了。

    你應該感謝我，我希望你以後要去看到真相，然後你才能擺脫束縛，做到卓越，得到自由，雖然這個過程是極其疼痛的。

    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我沒有養大你，但是我可以解放你的靈魂，這算是我對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關於我，也就是你的親生父親，我不知道你是否會好奇我是什麽樣的人，畢竟你跟碧雨不一樣，你不是在我身邊長大的。

    我想說的是，我興許不是一個值得尊敬的父親，但是我也不是別人口中的某某。人們總是神話我，或者妖魔化我，但那都不是我，我隻是終身在追逐一個真相的普通人，我隻是想用電影的方式尋找生命的本質，尋找讓靈魂自由的方式。

    不過你說得對，我一道題目隻解了一半，我不是個成功的導演，也許因為我不是一個成功的哲人。

    這也是我想告訴你的，音樂與電影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我們做的事情是一樣的，我聽過你的《埃斯克美亞的舞者》，那個為了追求高超的舞藝跟魔鬼定契約最終卻因為表演超越人體極限的舞蹈死在了舞台上的女孩給我的印象很深刻。

    所以我想，我們父女在做同一件事情，都在用音樂的方式尋找一個答案，興許你可以吸取我的教訓，解完這道題目。

    隻是我想提醒你的一點就是，真相是小眾的，有時候流行與偉大是很難兼得的，偉大隻能與雋永兼得，這也是為什麽我一定要獲獎的原因，因為我要投資才能拍電影，而你是知道的，我的票房時常不好。

    我很好奇你怎麽選擇，流行還是偉大，隻是我恐怕看不到了。因為我六個月前就查出了腦瘤，不知何時歸西。

    出於私心，我還是希望你選擇偉大，因為一道題目我隻解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替我解開，用你的音樂。

    我不擅長說煽情的話，說了隻怕你也無感，所以我不說什麽我對你的愧疚與情感了，最後我隻是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陸碧雨是你的妹妹，她從小長在我身邊，雖然我不沒有時間關心她，但是她一直都是過著公主的生活，我過世了，隻怕她要遭人欺負，我把天皇的股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