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

    沈老師和袁老師肩並肩站著,看那個纖瘦的少年朝著夕陽拚命奔跑，去追那隻掉正在墜落的飛機……還是沒來得及,飛機重重地摔在地上,砸歪了機頭。

    肖瀧一臉慘痛地回來,臉上裏還殘留著一絲方才無以言表的興奮。

    沈老師放下手錶，笑看著肖瀧道：「對一架沒有計算過重心,純模仿製作出來的泡沫板滑翔機來說，能飛36秒，已經很成功了。」

    肖瀧抱著報廢的飛機,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老師輕撫他的背,說：「不要沮喪,你能做出更好的。」

    ……

    七月酷暑，肖瀧每周往返學校三四次，每天花在航模上的時間就有五六個小時。

    沈老師給了肖瀧一把航模教室的備用鑰匙，讓他能方便使用航模室的設備器材。

    王瑉在七月中旬開始要參加為期一個月的市高中籃球賽，隔天下午會來學校練球，兩人晚上一起吃飯聊天。

    這天下午，王瑉打完球洗了澡，見肖瀧沒有來籃球館，便去信息樓找他。

    航模室的門沒有鎖，王瑉推門進去，一陣空調冷氣撲麵而來，他舒服地做了幾個深呼吸。

    肖瀧弓著腰搭飛機模型，見他進來，隻輕聲說了一句：「你來了。」

    「嗯。」王瑉並不打擾他，隨便拉開一把凳子坐下，閉上眼睛休息。

    一個小時過去了，肖瀧還在擺弄模型，想著怎麽把尾翼再做小巧一點。

    王瑉靠在椅子上，看他折騰那些材料。

    看了很久，肖瀧都沒發覺，他已經沉浸在屬於自己的飛機世界裏了。

    唔，差不多了……

    肖瀧直起腰，拖著飛機左右觀察，待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後，他才發現，外麵天都黑了。

    肖瀧看看手錶，急道：「啊~~！都七點啦！完了完了！你快餓死了吧？」

    王瑉笑道：「還行，做完了？」

    肖瀧：「嗯，你怎麽不叫我呀？」

    王瑉答非所問：「你很專心。」

    肖瀧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道：「不知道為什麽，做這些飛機的時候就特別不容易分心。」

    王瑉：「喜歡麽？」

    肖瀧：「嗯。」

    「喜歡就好。」王瑉問，「吃飯去吧？」

    「好。」肖瀧關了空調，鎖上門，兩人一起下樓。

    天黑了以後，信息樓裏黑漆漆的。肖瀧主動上去拉住王瑉的手，小聲地喊了句：「哥。」

    王瑉反握住他的手，輕笑：「膽小鬼。」

    肖瀧傻笑了聲，又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航模的事情：「啊……航模隊的沈老師是個大好人，他手把手教我做模型，雖然我現在才學會無動力式的初級航模，不過他說基礎很重要，唔……」

    「我真是越來越愛搞灰機了！」肖瀧說道，輕快上揚的語調讓王瑉聽著心情也一同飛揚起來。

    「上周我去市中心的航模專賣店看，那電動遙控飛機超級帥的！可是好貴，要好幾千！總有一天，我會自己做一架電動的！」肖瀧忽然興起，問道，「哥~~！你喜歡固定翼還是直升機啊？」

    王瑉：「直升吧。」

    肖瀧：「那到時候我給你的mL1100裝上全自動多旋翼，好不好啊？」

    王瑉笑說：「好啊。」 這是肖瀧頭一次那麽積極地去探索、那麽認真地去研究某一樣東西。

    不知道結局如何，也不知道繼續玩下去有什麽回報，卻心甘情願為之付出時間。

    沉浸在航模過程中的時光是快樂的，每每回想起XL05-A1在操場上空滑翔的那十幾秒時間，肖瀧就像被打了雞血，亢奮得難以自製。

    王瑉道：「以後，你就不用抱怨你弟弟有很多興趣，而你沒有了。」

    肖瀧一怔，啊！是的！

    之前和王瑉聊過一次有關肖濛的話題，肖濛的興趣非常廣泛，讓肖瀧在擔心他不務正業的同時，還有點羨慕。

    而現在，他也體會到了「興趣」的滋味——

    喔~~這不同於玩遊戲，雖然網遊也讓他很開心，但遊戲是畢竟是虛擬世界，除了那點稍縱即逝的心情，什麽都抓不住。

    而航模所展現給他的，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是可以真正觸碰的到的，並且通過碰觸來切實體會樂趣的一種東西。

    一個見識麵狹隘的高中生，在心理和生理都飛速成長的階段，找到了自己的興趣——航模隊為他打開了一扇門，讓他知道世界之大，知識之廣。

    這段經曆，必定會對肖瀧的三觀塑造產生高屋建瓴式的影響……

    肖瀧看了看自己沾滿膠水的手，後知後覺道：「我居然有興趣了！」

    這一刻，肖瀧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弟弟對美術的執著了。

    弟弟收藏的那些畫冊，成堆的速寫本、美術館冊子，什麽畢加索米勒康定斯基……不惜與全家人對立而想要考美院的心情……

    如果能一輩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那真的是一種可貴的幸福。

    ***

    兩人吃了飯，回宿舍睡覺。

    肖瀧道：「太晚了，都沒車了，害你跟我一起在宿舍受熱！」

    王瑉：「沒關係……哦，這周六我有比賽，你來看麽？」

    肖瀧：「在哪裏比？」

    王瑉：「城北市體校，距離你家應該還蠻近的。」

    肖瀧：「體校？坐車三站就到，幾點的比賽？我去。」

    王瑉說：「下午兩點，你早點到，和我們一塊兒進去。」

    肖瀧：「嗯。」

    周六，市體校。天氣很好，太陽很烈。

    肖瀧準時到達，在校門口外遇上華海的拉拉隊，拉拉隊領隊是個高二的學姐，時常見到肖瀧，也比較熟悉了。

    「哇——！」學姐見到肖瀧，衝過來圍著他繞圈：「你竟然敢這麽就出來了！」

    肖瀧像隻小狗，伸著舌頭用手掌給自己扇風：「曬死我啦！」

    學姐撐開遮陽傘，把他拉到傘下道：「好歹戴頂帽子吧！這幾天是最熱的時候啊！」

    肖瀧穿著無袖汗衫，露著大片的胸口和後背，□大短褲，隻到腿跟，裸-露在外的肌膚被曬得通紅。

    「你就不怕中暑啊！」那學姐往他身上噴噴霧式的水，替他降溫。

    正說著，校隊的車到了。籃球隊的隊員依次下車，王瑉也在中間。他穿著正式隊服，身材頎長，在一群「高人」中一點不顯得矮。

    肖瀧朝他招手，王瑉走到隊長邊上說了幾句，籃球隊的人都往這兒看了過來。

    「肖瀧！」隊長是高二的學生，正是那天在體育館外圍觀他的學長之一，「來這邊！」肖瀧小跑過去，身後拉拉隊的女生捂著嘴笑：「他長得好白哦。」

    「是啊，皮膚被曬了以後是紅彤彤的……」

    「聽說這一類人都曬不黑誒。」

    「嗯，我一個表妹也是，天生白，大夏天不塗防曬霜，初中軍訓得時候，別人都曬得像黑炭，她褪了層皮，比原先更白了！」

    「啊~~~好羨慕啊！！」

    肖瀧目不斜視地跑到王瑉身前：「哥~~！」

    王瑉看著眼前像隻白斬雞一樣的肖瀧，蹙眉道：「穿那麽少？不曬麽？」

    肖瀧擦了把汗，說：「曬啊，熱死了。」

    隊長笑道：「快進去吧。」

    肖瀧跟著他們進了籃球館。

    校隊一共有二十四個人，除了肖瀧外，每個人都穿著藍色隊服。

    華海的帶隊體育老師對肖瀧道：「正好我們這兒缺個後勤，肖瀧你今天就辛苦一下吧。」

    肖瀧道：「好啊，沒問題。」

    華海的臨時休息時裏，王瑉從洗手間絞了濕毛巾過來讓肖瀧擦汗。

    肖瀧：「你一會兒上場麽？」

    王瑉：「暫時不。」

    肖瀧：「哈，你也坐冷板凳啊？」

    王瑉：「陪你坐。」

    肖瀧伸出爪子去捏王瑉的腿，被王瑉一把拽住握在手裏：「別鬧。」

    應馳喝了口手中的運動型飲料，架著手臂倚在不遠處——那「兩兄弟」恩恩愛愛，就一點都沒發覺周圍（？）的怪異視線麽？

    比賽快要開始了，球員們進了籃球館，裏麵冷氣開得很足，肖瀧渾身抖擻，暗叫：「爽！」

    第一節出場的學長都是高二的，其餘的都坐在看台下的替補球員位置。

    王瑉坐在角落，肖瀧去他的右邊，剛一坐下，就覺右麵一暗，肖瀧瞄了眼身側那個挨坐過來的人，覺得有點囧。

    應馳：「？」

    肖瀧搖搖頭，直視前方。

    應馳身材很好，比王瑉要壯實，腿上手臂上都是肌肉。肖瀧的細胳膊細腿跟他一對比……簡直沒法比！太刺激人了！

    肖瀧鬱悶地朝著王瑉的方向移過去一點。

    王瑉：「？」

    肖瀧瞄了瞄王瑉的身體，也是一身肌肉，隻不過王瑉的身體線條比較柔和優雅，肌肉都是內斂的。

    肖瀧的自卑感油然而生，縮手縮腳，遠遠一看，就更顯小了。

    「肖瀧！」聽到體育老師招呼他，肖瀧一下蹦起來，像隻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王瑉：「……」

    應馳：「……」

    肖瀧接過體育老師手上的一箱水，開始給在座的幾個隊員挨個兒發。

    一個個大男孩兒眼神都隨著肖瀧的下-身轉，臉上帶著詭異的猥瑣笑容，當肖瀧把水送到他們手裏時，他們又顯得害羞而靦腆。

    體育老師覺得很奇怪：這群大老爺們兒今天都怎麽了？莫非是來自東縣中（比賽對手）的壓力？

    他殊不知，罪魁禍首，就是肖瀧的那雙腿——剛及腿跟的涼褲，蓋不住大腿膝蓋小腿腳腕，一連串往下的部分都裸-露在外頭，腿態自然，肌膚白皙，實在惹人遐思。

    那群男生根本沒把肖瀧當同性看……

    發到應馳和王瑉時，肖瀧才發現自己剛才坐的那個地方空間好小！按照籃球隊隊員的平均體型，再在他們之間卡一個人是不太可能的。肖瀧發完水，硬著頭回去，然後驚訝地發現，那個空隙剛剛好能把他塞進去，還有額外的空間讓他扭扭腰轉轉脖子……

    肖瀧再次自卑了……為毛我那麽小啊啊啊！

    和東縣中的比賽打得有點吃力，縣中是打快球出了名的。

    即便有心理準備，華海還是被對方攪得陣腳大亂。

    第二節，王瑉被指派上場。

    王瑉有一個讓眾人稱歎的優點：他有穩定民心的力量——無論他在哪一個隊伍，都能讓這個隊伍漸漸地隨著他的步子打球。

    這種人才在一個球隊裏是很難尋找到的，他不是隊長，也不是王牌，他不會通過命令或者得分來鼓舞士氣。

    但隻要你跟他一塊兒打球，你會能看到，他的每一個動作、表情、眼神，都是那樣輕鬆、淡定、從容……你會慢慢覺得，其實輸贏沒有啥大不了，開開心心享受打球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旦當所有人有了這種釋然的心態，他們就能在球場上合作無間——沒有軍心不穩後的焦躁，沒有心急如焚下的失誤，沒有單槍匹馬上的風險。

    上半場快結束時，華海和東縣中的分數差慢慢持平，第三節，體育老師把應馳換了上去，在王瑉和應馳兩人的配合下，華海開始連連得分。

    第三節結束，華海趕超了。

    肖瀧激動了，嗷嗷叫著給加油。現在不分什麽一二三班了，每一個球員代表的都是自己的學校，都是自家人！

    尤其是應馳，這家夥第三節光一個人就拿下了17分！

    待他回來休息，肖瀧遞毛巾又遞水，殷勤得不像話，一反先前的不屑一顧。

    王瑉坐在椅子上不斷喘息，應馳打球比較猛，攻勢太強，他配合得有些吃力。

    肖瀧去給王瑉揉肩，王瑉弓起身體捶自己的小腿肚，肖瀧問：「你的腿有點顫，抽筋了麽？」

    王瑉道：「跑過度了。」

    肖瀧：「我替你捏捏？」

    王瑉連忙道：「沒事我自己來。」

    肖瀧不顧王瑉的阻止，繞到他身前，單膝跪下，把著王瑉的腿替他輕輕捶。

    這個姿勢太過曖昧，導致華海幾乎所有隊員都往這邊看了過來，甚至吸引了場內部分觀眾的視線。

    距離他倆最近的應馳，此刻已經徹底傻眼了。

    肖瀧和王瑉渾然不覺，整一副寵物與主人和諧相處的模式……

    肖瀧挨著王瑉的腿席地坐了下來。解開王瑉有些鬆了的鞋帶，認真地替他再係一遍，然後抬頭。

    王瑉怔怔地看著，伸手覆上肖瀧的頭頂：「小小……」

    少年眸中的情緒肖瀧解讀不透，但他分外享受那種讓自己心跳加速的感覺。

    王瑉撫摸他的頭發，像是得到了表揚似的，肖瀧很開心地笑了，左臉上露出一個酒窩的淺淺。

    他抱著王瑉的腿，用臉蹭了蹭。

    應馳拿著礦泉水瓶，嘴張到一半，都忘了喝……胸腔裏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在不斷翻騰，卻沒有一個發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