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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園的妙處

2023-10-03 11:48:09 作者: 和曉
    陳小西帶朱貝妮去了一座公園——上海魯迅公園。一開始朱貝妮覺得哭笑不得,幹嘛這麼一本正經地游一個尋常公園。可是逛著逛著,就被吸引了。並非為那些假山、流水、花木、堤橋,而是為那些活動其間的人們。

    有人在遊廊處用美聲唱法唱歌,歌聲悠揚。唱歌的人中,有幾位老先生頭帶禮帽,襯衣粒粒扣嚴,一絲不苟,氣度非凡,很有老派紳士風範,恍若不是在露天公園一角,而是在萬人舞台般唱得投入而陶醉。小河邊,一群群人聚首。走近才發現,原來是談論當今政治。世界格局,各國外交,鏗鏘有力。有人信口拈來,有人津津靜聽。一時間時光錯亂,仿佛穿越了。

    朱貝妮跟著陳小西,繞著魯迅公園主幹道繼續行走。

    有人在跳交際舞,有人在抖風鈴,有人守著路邊水寫毛筆字路邊……在一處假山背後,還有人活力十足在舞動鋼鞭子,發出清脆的巨響。

    置身這樣一群群「用」公園的人們中,那种放開自我,盡享生活,不虛光陰的豪情,一寸寸蹭蹭增長。

    陳小西一路輕聲健步,信手拈來地跟朱貝妮講魯迅公園的歷史。

    「上海魯迅公園是個老公園。上海人習慣稱它為虹口公園。早在19世紀末,這裡已經是公共租界界外靶子場,後來劃出一部分建成公園,大概於1905年建成並開放,最初名叫新靶子場公園。

    「1922年改稱為虹口公園。那時候公園和現在的虹口足球場是連在一起的。因有廣闊的體育運動場地,常被軍隊、警察作為操練和閱兵的場所。上海周圍政治、軍事形勢一有風吹草動,萬國商團就入園操練。20年代各派軍閥為爭奪上海而發生混戰時,萬國商團每天清晨和傍晚入園操練達兩年之久。」

    路過梅園,門上匾牌說此梅園紀念韓國僑民尹奉吉。陳小西侃侃而談:「1932年,在虹口公園內發生了『扔炸彈案』事件。那時候日本軍人在此開會,尹奉吉朝裡面扔了一顆炸彈,炸死了幾名日本軍官。這在當時很轟動。」

    梅園要另外收費,陳小西抱臂略沉思:「算了,我們不進去了。」

    「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虹口公園全部被日軍占領,並改名為新公園。在公園內劈出一塊地方埋在戰爭中死掉的日本人。

    「抗戰勝利後,公園即由中國政府接管,改名為『中正公園』,想來是拍蔣介石的馬***間仍稱它為虹口公園。」

    兩個人移步來到一座江南民房風格的房子前。白牆上寫著「魯迅紀念館」。

    陳小西道:「魯迅在上海居住時,住在虹口公園附近。他逝世二十周年時,魯迅墓從萬國公墓遷到虹口公園內,並且在公園內建有一座魯迅紀念館。大概在90年代末,虹口公園正式改名為魯迅公園,虹口體育場重新改建,並賜名為虹口足球場。要不要進入看看魯迅紀念館?這個是免費參觀的。」

    朱貝妮看向陳小西,暗暗佩服他歷史知識如此紮實。一開始聽他說梅園收費不進入還不甚為意,以為不是梅花開的季節進去也沒特別的景色好看。後來又聽他說去看魯迅紀念館時,特別強調魯迅紀念館是免費的,不覺多看他兩眼。陳小西一如尋常表情沉靜,略略含笑。

    朱貝妮有些吃不准,是他偶然談到錢,還是他就是特別看重錢?即使是職場新人朱貝妮,在大上海拿著微薄薪資,百十塊內的錢也全當小錢,不看在心上,隨便隨心情花的。而陳小西似乎不是。

    「或許跟他不上班沒有收入有關係。」朱貝妮暗中猜測。

    在逛公園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朱貝妮又變得生龍活虎,鬥志昂揚。

    「喂,午飯錢是多少?我轉帳給你!」她對他喊。

    「今天我請。難得我良心發現,想起你剛工作,薪水不多。」

    「總比你無業游民好。」

    「可難說。我這個無業游民股票做得很好呢。」陳小西道。

    「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粥!」

    「誰告訴你我沒米?我在美國讀了六年書,做了四年全職。光讀書期間兼職賺來的米,就比你上班幾年還可觀!」

    朱貝妮忍不住又一次仔細看陳小西。他有一種萬事篤定的氣韻,不急不慌,不氣不惱。在匆忙的上海,這樣一種氣韻顯得多少有些脫離。

    「怎麼?發現以前誤會了我?」見朱貝妮看自己,陳小西眉毛一挑。啊,不管是不是脫離,他始終那麼好看。

    「就沒想過!何談誤會?」朱貝妮莞爾。

    陳小西捂著胸口,假裝很受傷,人卻大笑起來。

    朱貝妮覺得許文衡、梁昉什麼的,都可以做浮雲了。滄桑歷史都可以被時光撫平,她遇到的這點小困惑算什麼呢。何況,許文衡這個人,已經是被她下決心摒棄的人了。他帶來的困惑更不值得為之傷神了。

    這樣想之後,整個人都輕快起來。她跑跑停停,一會兒被地上的油菜花吸引,一會兒被樹上的木瓜花吸引,一會抬頭看如雲櫻花,一會駐足開成綠色繡球的花……陳小西呢,始終步調一致,不急不緩地走,只在朱貝妮為花拍照的時候,停下來看,偶爾也拿出手機,對著拍照的朱貝妮拍照。拍了也不告訴朱貝妮,恍若沒事兒一樣把手機揣口袋裡。

    「原來公園還有這等妙處!」朱貝妮喜不自禁。來之前的頹廢一掃而光。

    「菜市場也有。」陳小西道。

    「療傷的菜市場。挺新鮮的。」朱貝妮笑。

    「奧秘在於人多。熙熙攘攘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混在人群中,可以減少我執,沒有我執,就沒有痛苦。」

    「我當你只是歷史好,沒想到心理學也好。」朱貝妮讚許。

    「哼,豈能讓你一眼就看透!我還有很多好你不知道呢。」陳小西小驕傲。

    「是啊。譬如說,之前你說你專職找女友,我就不知道你找得怎麼樣了。」朱貝妮調侃。

    沒想到一向鎮定的陳小西竟別過視線,閉口不言了。那時候夕陽光線斜照過來,要不是紅黃色的光照在臉上,朱貝妮都懷疑自己看到陳小西臉微紅了。原來饒舌如他,也有純情的一面。不想更為難他,朱貝妮假裝自然地轉移話題,又回到自己的英語口語上。

    「師父,為什麼我想提升英語口語,你卻讓我寫文章?」

    「先要解決有話說,其次才是說得標準。」

    「知道了。」

    從上海魯迅公園回到公司宿舍,時間已經近晚飯。

    「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我要吃雞公煲!」粒粒歡呼。

    「你們的學習時間搞得越來越長了。」曾媚道。

    「馬上要吃晚飯了,你們竟然沒吃晚飯就回來?」何美麗道。

    朱貝妮看著她們仨:「什麼叫語言表露心聲,聽聽你們說的話!」

    粒粒骨碌著漆黑的眼睛,似乎沒聽懂。

    曾媚率先笑起來:「我是擔心你不知不覺在戀愛嘛。」

    何美麗拍拍曾媚:「吃飯她付錢,即使如此,人家也不給她第二次的機會。放心啦,人家沒看上她!」

    朱貝妮笑笑,沒有接話。她知道,按照何美麗的觀點,男人要有丁點兒追求女人的心思,必然要想方設法去誇獎,去讚美。吃飯搶著付錢,沒事送點禮物。一句話,「愛你就是捨得為你花錢」!朱貝妮曾經想反駁,轉念一想,想到自己的父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覺得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時間飛逝。四月、五月從日漸強烈的日光中溜走。

    自那日一別,許文衡再不糾纏。楊青青反倒有事沒事經常找朱貝妮聊天,但是也只聊些皮毛,從不深談。經過兩個月的不懈努力,朱貝妮從一個半小時寫一篇文章發展成半小時搞定。這項重大勝利要歸功於陳小西。如果不是他在後面追得緊,朱貝妮難免在女伴們的糖衣炮彈中放鬆。

    有一天發工資,朱貝妮突然發現自己銀行卡里錢多得「撐眼」。掐掐算算,自己兩個月沒有逛過街花過錢了——後來陳小西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去付飯錢,想到他自誇僅讀書期間的兼職收入都比自己工作幾年的工資還高,朱貝妮也隨他,只默默記著,基本做到這次你請,下次我請。

    「最近忙的沒有時間花錢了。」朱貝妮坐在寫字檯前自言自語。一旁的室友曾媚望過來:「你要逛街嗎?周六下班之後我陪你。」

    「親愛的!你真是解語花!」

    於是朱貝妮給陳小西打電話,取消周六的見面。陳小西試圖以種種理由阻止。朱貝妮情急之下叫道:「我們不必每個周末都見面。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不復以各種藉口不同語氣糾纏。

    出於對陳小西兩個月以來盡心盡力教授英語的感激,朱貝妮試圖緩和一下自己剛才的突兀:「談戀愛的人才頻繁見面,我們不必。」

    「我們——」電話里,陳小西欲言又止,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只祝朱貝妮玩得開心。

    掛完電話,朱貝妮心裡閃過一絲生澀。但僅止一閃而過,好像若有所失,又查無蹤跡。恰巧粒粒跑過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去幹嗎?」朱貝妮一愣,反問。

    「去逛街呀。我剛才在衛生間都聽到了。」

    「哦。」是了,她原本和曾媚說好一起去逛街買夏天的衣服的。

    「一起去吧。我請你們吃飯。」曾媚溫柔地對粒粒說。稍停片刻,又說道:「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朱貝妮還沒有來得及問是什麼事,陡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什麼事?」原來是一直貓在床上帳篷里的何美麗。

    「我的Obama呀。你嚇死我了。」粒粒拍著胸吁氣。

    「我的習大大呀。嚇死你活該。」何美麗毫不客氣。算算她是全公司宿舍里對粒粒最不肯想讓的人了。「什麼秘密?」她再次問曾媚,語氣里全是好奇。

    「你怎麼在寢室?」曾媚比她還好奇。

    「別提了。我又失戀了。快說說你的什麼事,讓我樂活樂活。我太需要刺激了。」何美麗換個姿勢,側躺在床上,春光大見,她也毫不為意。

    曾媚溫柔一笑:「走!一起逛街去!秘密嘛,晚一會兒再說。」

    「我知道一個地方,適合無聊的你。」朱貝妮噗嗤一笑。她想起了上海魯迅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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