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以何為尊,不過暴發戶
2023-10-03 11:46:25 作者: 衛煙華
白國公夫人沈氏是白國公的髮妻,她是白國公未發跡之前在當地娶的富紳之女,白國公當初一直靠著老丈人接濟過活,所以對沈氏頗為尊敬和忌憚。聽聞沈氏年輕時是一個赫赫有名的鐵娘子,也曾抗著大刀上過戰場,老了以後就漸漸在國公府修養身息,學起京城貴婦那一套做派,架子拿得十足,到比天京許多老牌貴族的面子大,可惜禮儀做派有些不倫不類。曾經許多人都看在他們背後受寵的白皇后的面子上,不和她計較,這老太太反倒以為自己是京中翹楚,時時刻刻拿著規矩二字壓人。這老太太年輕時比一般人厲害多了,可惜年紀越大越拎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轉眼之間,就到了門口。
楚雲暖一眼就看見,白國公夫人沈氏一馬當先的站在楚宅正門口,她滿頭銀絲容貌之間倒是和白蓁蓁有三分相似,只不過她的額頭更寬,而白蓁蓁眼睛更大而已。她筆直的站在那裡,袖子上繡著暗花紋,閃著一縷一縷的光澤,旁邊站著一個身穿花緞織錦海棠衣的中年美婦,再後面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婦,一頭烏油油的頭髮綰成一個近香髻,上面插著寶藍色的孔雀流蘇步搖,後腦勺是一朵白玉花,一身芙蓉衣,下著內造的雪緞百褶裙,眉眼慵懶,形容嫵媚,真有幾分粉膩酥融嬌艷滴的味道。只一眼她就看出這個人應該是白屏的妻子,白國公府中西府的真正的大管家——劉雪絨。這三個人中,劉雪絨站在最後面,可她的位置很有意思,恰好在兩人中間,可以在背後出謀劃策。劉雪絨手段很高超,白屏在外面無論怎麼混,回府之後,在她面前卻是異常乖順。
楚雲暖微微一笑,八面威風的走了出來,「國公夫人大駕光臨,是有什麼事情嗎?」她姿態擺得很足,一派大家之風。
沈氏那邊原本還端著架子,等著楚雲暖給她行禮,然後將她恭恭敬敬的請進門,哪曉得楚雲暖只口不提此事,反而帶著七八個丫鬟在門口堵住,做派之間皆是不歡迎的意思。沈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暗虧,張口就道,「長輩來訪,你不把人請進門,就把人堵在門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你的規矩呢?」
楚雲暖很驚訝,「哪兒有長輩?現在楚家就我年紀最長,其他的長輩都入土了,國公夫人在哪兒瞧見他們的?」沈氏臉黑了下來,楚雲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原來國公夫人說的是你呀,恕我眼拙,還真沒看出來,你——」她頓了頓,十分挑剔的上下打量著,似乎是在考慮用詞,「跟個女土匪似得,本家主還以為是來打秋風的。」
人群里哄堂大笑。
東大街最繁華的地段從來不缺達官顯貴,在沈氏堵在門口大鬧的時候,周圍不知不覺聚集了很多人。這些人親眼目睹沈氏是如何在門童請她不進去,反而在門口大鬧的種種光輝事跡,想必明日就會傳遍天京,被眾人恥笑。
「伶牙俐齒,目無尊長!」沈氏怒道。
很多說不過她,又拿她沒有辦法的任才會這麼說,比如當年在南堂要她下跪的唐家老太太。楚雲暖笑了起來,絕色的容顏鋒芒畢露,生生逼退了萬紫千紅,一枝獨秀,她頭上一顆碩大的東珠散發著懾人的光芒,「敢問國公夫人何為尊?誥命品級高於本家主為尊?你幾品?」
沈氏雖然在國公夫人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但是她的誥命依舊是二十幾年前當縣令的白國公給她掙來的七品安人,按照大齊律令,同一人冊封下誥命不可升。百里太后恨不得吃了他們白家,又怎麼會給她賜封更高的誥命,故此她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七品。這件事情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好在天京的貴族有眼色,開口閉口都稱她為國公夫人,並沒有提起她那叫人尷尬的誥命,是以她多年也就忘記了。現在猛的被人提起來,她面上似有一絲不愉的。
眾人也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國公夫人沈氏的品階是她們之間最低的,一時間神色格外微妙,更是帶著幾分嘲笑和鄙視,叫沈氏心中倍感不悅,
劉雪絨素來伶俐,見國公夫人面色漆黑,就知此事不好,連忙笑道,「祖母是長輩,今日只說輩分不談誥命。」她之前聽說楚雲暖是南堂來的,又聽她了囂張跋扈、文墨不通的傳言,心裡就勾勒出一個見不得世面,形容粗鄙的模樣,誰知真正的楚雲暖竟是這般風姿卓越,一喜一怒,便可力壓群芳。就算她一身素雅,渾身芷得頭上一串東珠,劉雪絨聚能瞧出其中的厲害之處,楚雲暖容貌本就生的絕色,盛裝之下將所有人自慚形穢,可她不以容貌自居,素淨的打扮將艷麗的容貌壓下去三分,倒是顯得格外素雅動人,似傲然孑立於枝頭的玉蘭花。
楚雲暖的目光並未放到劉雪絨身上,這叫劉雪絨很是不高興,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是好幾個捂著身體哎呀哎呀哼著的門童,她下意識道了一聲不好。果然,楚雲暖語氣十分冰冷,語氣都帶著冰渣子,「長輩?有哪個長輩敢打上門來的!」
劉雪絨也算見多識廣,也被她的目光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楚家主見諒,這不過是一個誤會。」
楚雲暖傲然而立,言笑晏晏,嘴裡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刻薄,「你們恐怕還不知道我楚於暖的規矩,你敬我一遲著我敬你一丈,傷我分毫著我百倍還芷。你們白家這麼不要臉,帶著人打傷我的門童,還要我以禮相待,你們還知不知道羞恥這兩個字怎麼寫?今日此事我絕不善罷甘休!」
話才落音,就有十餘個手持棍棒的小廝出現在背後,楚雲暖朝著門童揚起下頜,「剛才是誰動手打你們的,爬起來給我十倍的還回去!」
沈氏怒喝一聲,「楚雲暖你敢!」她倒不是擔心那幾個奴才,而是擔心白家威嚴掃地。
楚雲暖退後一步把地方讓出來,用行動告訴沈氏,她敢!門童們對視一眼,接過小廝手裡的棍子,拎著就朝沈氏帶來的奴才身上打過去,楚宅這邊人多勢眾,不一會兒就將對面的小廝打得哭爹喊娘。方才一個個還威風凌凌的,現在就跟落了毛的公雞一樣,可憐得很,反觀楚家這邊,各個神清氣爽。
沈氏看著眼前亂糟糟的這一幕,身體氣得發抖,沒想到她這邊還沒找楚雲暖做什麼呢,就給了這麼大一個下馬威。沈氏伸出右手,指著楚雲暖,「好你個出雲暖,你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走,我們入宮,去找皇后評理!」
楚雲暖婷婷裊裊的上前,姿態閒適而又優雅,仿佛閒庭漫步,她捏著沈氏的手指,往下一壓,言笑晏晏的,卻陡然叫沈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白皇后禁足呢,不如我們去找陛下評評理。」
這滿天京的,誰不知道她楚雲暖最得永樂帝寵愛了,跟她去找永樂帝評理,那不等於以卵擊石。沈氏心裡清楚最後的結果,伸著手指十分憤怒的指著楚雲暖,然而她輕輕一瞥,卻讓沈氏反射條件的將手給收了回來,「你仗勢欺人!」
楚雲暖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十分可笑,白家仗勢欺人的事情做的多了,怎麼現在輪到她們身上就受不了了,當初受了冤屈的那些人又該如何?她眼神里表達出來的意思很明顯,叫她們面紅耳赤,但是更多的是憤怒,他們白家人一直高高在上,天京城誰不給他們面子,現在被一個小丫頭打了臉。沈氏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目光跟鋼針一樣銳利,恨不得吃了楚雲暖。
錢氏見狀不好,連忙輕聲道,「老夫人,我們今日是來尋江兒的。」
是了,她的孫兒還在楚雲暖手裡頭。沈氏壓下滾滾怒氣,自覺用了最客氣的語氣說話,仿佛是開恩一般,「楚雲暖看你是個小輩,我就不和你計較,白江呢,你把他抓哪兒去了?」
這麼快就知道白江被他抓了,這白家人消息還挺靈通的。楚雲暖睜著眼睛說瞎話,「白江,白四公子嗎?我可沒有見過他。」
白江敢對她下毒,真以為那麼容易就沒事兒了,做什麼春秋大夢。
錢氏很憤怒,「你胡說,江兒就是被你抓走的。」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白嚴白越等人,她肯定是不會懷疑什麼,可偏偏是錢氏。白國公府西府這位大夫人貪財成性,但凡到手裡的銀子就沒有出來的,可她腦子不聰明,西府被他揮霍一空,又去挪用東府中錢財,最後被人給發現了,還是家中富庶的劉雪絨出面擺平的,後來西府管家算移交到了劉雪絨手裡,如今錢氏可算是什麼都不管的一個閒人。再說錢氏腦子笨,不可能猜到白江是被她抓走的,那只能是白江跟她透露過什麼。
楚雲暖有心試探,「這位夫人,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我跟白江無仇無怨的,抓他做什麼,就他那點醫術,我也瞧不上。」白江醫術若是高明,當初趙毓宸中毒他就應該出現,不過很有意思,據白國公府說那時白江在外遊歷,不知蹤跡,無處可尋。
「什麼沒有仇!」錢氏很激動,心直口快就把事情給抖了出來,「你分明就是記恨江兒就抓了你的那個女神醫。」
楚雲暖心裡有了數,看來他們是蓄謀已久呀,那就更該死。她微笑著輕聲問道,「白江抓若華做什麼?」
「那丫頭不是天京有名的神醫嗎?江兒聽說此事以後,就想和她比一比。」錢氏的目光很多閃,誰都能看出來她在說謊。
沈氏冷冷瞧了這個兒媳一眼,神情中有一絲不悅。
若華身上有什麼可利用的呢,楚雲暖思來想去,除了醫術了這傻丫頭身上再也沒有閃光點了。那也就是說,白江想要弱化的醫術,可要這東西有什麼用?楚雲暖百思不得其解。
一時間場面安靜下來,楚雲暖是在心裡琢磨著事情,而沈氏卻是氣的,如今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已經不是退一步就可以的,現在事關她們白國公府顏面。沈氏目中含著冷光,對楚雲暖已經不是最開始的要她乖乖賠禮道歉的心態,而是有要用她的性命來換白家威嚴的想法。
錢氏也不知道是不是蠢,在這種詭異的氣氛里竟然開口道,「楚家主,江兒也沒有得罪你,你就把他給放了吧,今天越兒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就在剛才,楚雲暖還覺得錢氏是個聰明人的,可現在聽到她這種話,她就覺得自己看走眼了。白家人哪兒來這麼大的臉,不跟她計較,他們有這個資格和她計較嗎?
楚雲揚聽她這樣的話,實在忍不住心裡頭的怒氣的,「你這人好沒臉沒皮,上我楚家鬧,還要我姐姐給你賠禮道歉,你哪兒來這麼大的臉!」
司徒睿在一旁附和,「你們眼睛是不是都瞎了,楚宅上面的匾額是陛下親手提的,你這帶人上來鬧,我們沒告你一個藐視君上的罪名已經很不錯了,居然還這樣大言不慚!」
這番話說的義正言辭,忍不住叫楚雲暖側目,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司徒睿頓時湊了過去,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楚雲暖摸了摸他的腦袋,自從開始解毒以後,睿兒的腦子是越來越聰明了,總有一天會恢復正常。
楚雲揚很鄙視的看著司徒睿,轉頭繼續對著白國公府這些女人,瞧著她們沒臉沒皮的模樣,頓時覺得倒胃口,當下擺擺手,很不耐煩,「行了,你們快麻溜的走吧,今天這事我就不計較了。」
白家三個女人不約而同地仔細打量著楚雲揚,這少年郎風度翩翩生的十分俊朗,聽說又在名滿天下的宋昉門下學習,又有一個厲害的姐姐,更是楚家未來的家主,這孩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和他有姻親,難道還怕楚雲暖不成?她楚雲暖再厲害,不過是靠著楚家威嚴,等楚雲揚成年以後,楚家還不是得叫到他手上,那時候,楚雲暖又算什麼。
「這位就是楚少爺了,果然是少年英才。」幾人的神情有些微妙,像是看見了鮮花的蜜蜂一樣,楚雲揚敏銳地感覺到不對,後退,眼神像楚雲暖飄去——怎麼回事。
司徒睿皺著眉頭,這種目光他在北堂遇到很多次,每次遇到都沒什麼好事,久而久之也就讓他十分厭惡。他把楚雲揚擋在身後,怒喝一聲,「滾!別用這種噁心的目光看著雲揚。」
楚雲暖看著其中目光最為放肆的劉雪絨一眼,眸底暗沉隱忍,她垂下眼睛,真心覺得她對白家這群人太客氣了。秋芷瞧出楚雲暖的不耐煩,上前一步,「三位請回,今日楚家不待客。」
劉雪絨見楚雲暖面上挑起輕柔的笑意,眸光里藏著令人心驚肉的淡漠,古井無波,叫人不可窺探,這叫劉雪絨心裡有些驚訝。當然更多的是惋惜,可惜今天時間場合都不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跟楚雲暖挑明某些話語,心裡卻想著拉日方長,勸說兩位婆母就要退下。一向耳根子軟的錢夫人卻罕見的強硬下來,怎麼說都不走,反倒是上前幾步,大聲道:「楚雲暖把江兒交給我,我們就走,否則我今日跟你沒完!」
楚雲暖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傻子一樣,她是有什麼樣的底氣敢跟她說出這種話來。錢氏被她眼睛裡的冷漠嚇了一跳,許是愛子心切,她竟然半步都不曾後退,楚雲暖轉過頭,「人我是不會交的,有本事去陛下那裡告狀。秋芷送客!」
這就是承認,白江真的被他抓了。錢氏撲上前,被秋芷和秋桂兩人攔住,她聲音嘶啞,帶著無法顯示的憤怒,「楚雲暖我們國公府怎麼著你了,你先害得白越被陛下杖責,現在又抓了我的江兒!」
楚雲暖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哦,原來白越被陛下杖責了?他白越敢在丹鳳門對我動手,本家族當時沒有砍了他的手,已經算是給你們白家面子上。他白越一沒有我身份尊貴,二沒有我這種家世和底氣,他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得給我忍著!」她實在是不能忍受這群自以為是的女人,語氣很沉,似碧水無波,深潭秋水,帶著凜冽的寒冷,「誰給你們的膽子,跑我這兒來鬧的,你們算什麼東西!不過一群暴發戶。」
人群里突然爆發出一聲叫好聲,「好!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