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李代桃僵,先生之死
2023-10-03 11:46:25 作者: 衛煙華
就在春熙走後的第三天,許氏滿臉驚恐地找到了楚雲暖,秋桂開了門,許氏傳了身織金繡銀的紅衣,腳上一對鴛鴦鞋,愈加襯得她臉色參蒼白如雪,她幾乎是奪門而入衝著楚雲暖叫起來,「楚家主,求你救救茜雪!」
只一句話,楚雲暖就笑了起來,看來她猜得無錯,那一位宋茜雪真的是被人李代桃僵了,至於她是誰,應當是宋家傳言裡那個早夭的宋茜如吧。
趙毓璟身形極為欣長,今日穿著一件藍色雲翔符蝠紋長袍,腰間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眉宇寡淡,整個人丰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低至塵埃。他低頭望了一眼許氏,飛快收回視線,回頭對楚雲暖說道,「既然你還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楚雲暖含笑點頭道,「那雲揚就麻煩你幾天了。」男女七歲不同席,楚雲揚年紀漸長,實在也不應當和楚雲暖再住一個院子,而宋昉他又忙,故此只能將楚雲揚託付給趙玉璟教導照顧一番。
趙玉璟嗯了一聲,照顧小舅子這是分內之事,「你放心。」
許氏這個時候才看到趙毓璟和楚雲暖同坐在桌前,桌上一壺沸水,滿桌茶具,其中兩隻杯子裡還有茶水在裡頭,看樣子,兩人剛才應當是在品茗。見趙毓璟藍色的衣料在眼前划過,許氏知道自己打攪了兩人的雅興,一時間面上有些訕訕,可一想到女兒如今生死不明,她又忍不住滾下淚來,「楚家主,我不請自來還請您見諒,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楚雲暖倒了桌上冷茶,「二夫人不必著急,請上座。」
許氏顫顫悠悠地坐了下來,很顯然她十分坐立不安,只見面色焦急不已,喝了兩三盞滾燙的茶,才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惶恐不安,他顫抖的嘴巴說道,「楚家主前日說的事情,我當時並不放在心上,可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茜雪原來多乖巧的孩子,可這些日子她做的事,讓我這當娘的都驚訝。」
許氏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對宋茜雪的一系列試探,宋茜雪自小就對馬蹄糕過敏,一點都能叫她喘不上氣,故而她向來一點都不沾的。可那天許氏聽了楚雲暖的話後,心緒不寧,把廚房送到她這邊來的馬蹄糕錯給宋茜雪送了過去,等她知道的時候,糕點都被宋茜雪用光了。許氏當時嚇個半死,匆匆忙忙樣宋茜雪的院子而去,到的時候宋茜雪身上並不見異常,還十分有精神的責罵身邊的大丫頭。當時就讓許氏心中就有些不安,緊接著她又問了女兒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可女兒總是以各種各樣的藉口打發她,不是忘記了,就是年紀太小記不大清楚。
而後來許氏又逼問了宋茜雪貼身丫頭,知道茜雪腰上的胎記不知道怎的就沒了。許氏當時又驚又怒,茜雪腰上有一個青色的蝴蝶斑跡,她當年覺得不好看,多年來尋訪名醫無數要去除它,可是大夫來得不少,藥也用了不少,人人都說那是不可能祛除的,而這突然間它居然就不見了。許氏當時不敢再想,卻試探著向宋茜雪詢問一番,宋茜雪當時渾身一僵,說道這是他在迦葉寺的時候,從寺里師父那裡得到了藥膏,故此才將胎記去掉。許氏當時裝作一副開心的模樣,心中卻擔憂不已,如若是往常,女兒腰上的胎記能去掉她定是欣喜的,可這個時候卻叫她惶恐,於是她在傍晚時候,又給宋茜雪端了一盤馬蹄糕來試探,宋茜雪欣欣然地吃了,卻不見呼吸不暢。
當下許氏終於確定,這個女人不是她的女兒,但是她也能確定,這不是楚雲暖說的撞了邪,而是她的女兒被人給代替了!這麼一想她又驚又怕,想要與人商量,這才發現整個宋家,都在這個假的宋茜雪手中,她萬般無奈之下,只能來尋楚雲暖給她出一個良策。
楚雲暖聽完之後,對許氏說道,「你判斷的可準確?」
被這麼一問,許氏立刻賭咒發誓,「我說的那都是真的。」
「二師母既然知道她不是宋茜雪,為何不告訴其他人?難道就任由宋家掌握在這樣的一個外人手中。」
原先她以為宋家在寶貝女兒手裡,自然是高興的,可現在知道那是個假貨,許氏心裡頭自然是百般不悅的,可她也沒辦法。「茜雪還在她手裡,我不可以茜雪陷入麻煩之中,萬一我揭穿了她,她一不做二不休殺了茜雪怎麼辦!」
許氏顯然很激動,楚雲暖略略安撫了她,「二師母,你不必焦急,我覺得這件事情你還是最好跟大師叔他們通個氣,讓他們心中有數,否則茜雪回來知道,這女人用她身份害了宋家上下,茜雪定是會自責不已的。」
許氏強自鎮定下來,這麼一想才還真是這樣,她的茜雪自小善良聰明,若是知道有人借她身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定會日日夜夜不安。許氏想到這裡的時候,趕緊說,「可宋家現在都在她的控制里,楚家主你能不能派人幫我去找找茜雪的蹤跡?」
楚雲暖點頭說道,「你放心,三天前我就派了春熙去迦葉寺,既然這一個假的宋茜雪是從迦葉寺時候回來的,相信真的茜雪妹妹一定是在迦葉寺。」
有楚雲暖暖出馬,許氏自然是放下心來,她站起來屈膝一禮,「楚家主,昨日我難道了,我在此謝過你的大恩大德。我就先告辭了,這就去找大哥大嫂商量一番。」
許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聽著這一段秘密的秋芷秋桂都不由得目瞪口呆,兩人不約而同道,「家主您真是料事如神。」
楚雲暖推開窗戶,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她望著許氏急匆匆穿過花園的背影,眸子裡深不見底,「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那一天我見宋茜雪時隨嘴問了一句,她是不是宋茜雪,而她當時反應極其奇怪,我這才是留了一點心。」
秋芷一下子明白過來道,「家主真是心細如塵。」
楚雲暖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一瞬間的苦澀和冷凝,北堂數十年的生活中,她學會最多的就是謹小慎微,細說起來,也還是有一些好處的。
晚膳時分,趙毓璟和楚雲揚來了,外面風颳得極大,呼呼的吹著窗子,一進門處楚雲揚就撲到了火爐,爐子裡燒著的正是周家黑金,他烘著一雙紅彤彤的手。楚雲暖望著他,「你這是做什麼去了,冷成這樣。」
那頭,趙毓璟施施然地脫了大氅,從茶壺裡倒了一盞熱水,遞給楚雲揚,楚雲揚一口喝下,緩了好久方才覺得沒那麼冷了。「姐姐你都不知道,這趙毓璟今天怎麼對我的,他居然讓我頂著寒風去騎馬場裡練習馬術。說什麼禮樂射御書數,進入了聖賢書院的大門,就應當學著些,這是什麼歪道理。」
楚雲暖替弟弟整了整發冠,笑道,「還真是這樣,姐姐當年在葉良城求學的時候,可沒少頂著寒風學習馬術呢。你不知道,馬術最好的呢,當屬你先生,宋三公子。」
楚雲揚瞪大眼睛,「先生那般文雅的人竟然還會騎馬?」
趙毓璟烘暖了手,「你別小看人,宋昉的馬騎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誰不贊他一聲乃有君子遺風。」
楚雲揚面上有的憧憬之色,「有一天,我也會像先生那樣厲害。」
秋芷在偏廳里擺了晚膳,三人用罷,取香茗漱口後楚雲揚一陣風的跑了。楚雲揚早就聽二師叔說了,姐姐當年的畫,那可是鬼斧神工,只是她當年離開葉良城的時候,許多都沒有帶走,都在旁邊的小書房裡放著。楚雲揚剛才吃飯時就心癢難耐想要去看看,只是姐姐喝斥,現在一吃完飯他自然就咕溜一下跑了。
楚雲暖見他腳步匆匆,趕忙讓秋桂送了火盆和斗篷過去,秋桂笑嘻嘻地應了聲趕忙去。秋芷為兩人捧上熱茶之後自覺地出門,在門口站著。這時候,趙毓璟詢問起白天許氏來的事情,楚雲暖道,「毓璟哥哥可知,當年宋家其實是有雙姝的。」
這件事情趙毓璟倒是不曾知曉,楚雲暖道,「宋茜雪有一個孿生姐姐,名叫宋茜如,她當年體弱早夭之後,我估計著是被人救走了。」
趙毓璟撇著茶沫的手一停,心下沉思一番,這就明白了楚雲暖的意思,「你是說,現在這個宋茜雪其實是宋倩如。」
楚雲暖點頭是,「你那十弟倒是比你神通廣大,你不過是在世家裡安排了棋子,而他卻是將這宋家嫡女都攬入懷中,讓她死心踏地。」
楚雲暖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誇獎,沒有讓趙毓璟不悅,他只是斂起雙眉,裊裊熱氣騰起,給他的眉眼正籠罩上一層如夢似幻的光影,「我倒是小看了十弟。」
趙毓泓這人在天京皇子中跟個透明人一眼,雖說出自於有一位出自於百里家的母親,可依舊沒有人注意他,故此天京皇子中趙許毓泓這人最不起眼。可繞是這樣,他該有的都有,比他好上三分。
楚雲暖哼了一聲,「你知道的,我這人是最不願意天京皇子插手南堂世家之事,我說過南堂事南堂了,他趙毓泓手這麼長,也不怕折了!」
這句話趙毓璟曾經聽楚雲暖說過無數次,他說道,「我也是天京皇子,也插手了南堂世家之事。」
楚雲暖看著他,第一次將所有的心思清清楚楚的在他面前鋪開,「你與他們最大的不同,是你在南堂長大。你知道世家對於天下來說意味著什麼,南堂世家數以百計,僱傭了無數南堂百姓,讓他們有錢吃米看病,也貢養了你們朝廷皇室軍隊,讓邊關將士數年來不曾為糧草憂心。你心中忌憚世家,卻不會對世家趕盡殺絕,若是換了其他皇子來。」說到這裡,楚雲暖冷笑一聲,眉峰上都染上幾分冷肅,「他們只會利用世家,榨乾我們所有的價值後,將我們全部趕盡殺絕!這是我絕不能忍受的。毓璟哥哥,你生於皇室長於南堂,應當知道,南堂世家並不向陛下說的那般可惡,占地為王的卻是南堂陋習,你日後可以割除這一陋習,但絕不能將世家,斬草除根。」
最後四個字楚雲暖說得十分用力,趙毓璟突有一瞬間的恍然,仿佛眼前這個人,不是他青梅竹馬的楚雲暖,而是那個二十年前驚才艷艷的楚明玥。這一句話,楚明玥曾經也對也對他說過,說世家腐朽,占地為王多年,割除陋習大勢所趨,可絕不可將世家斬草除根。同樣的話,時隔十年他再次聽到,趙毓璟心中卻是有一瞬間的迷糊,分不清這到底是十幾年前的嘉陵楚宅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還是在葉良城楚雲暖袒露的心聲。
「阿暖,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趙毓璟只能這麼說。
楚雲暖唇邊浮現一抹笑影,並未說話,心中卻是有些感慨萬千。
是啊,誰都說不準。
如果是按前世來說,這時候太子已經死了,諸皇子爭鬥陷入膠著,她趁機拿了宋茜雪遺體要挾宋家……其實很多事情在她重生那一天,就已經悄然無息的改變了,比如現在,趙毓宸沒有死,只是在天京城昏迷不醒。
兩人暫且不提此事,默契的轉移了話題,楚雲暖主動說起天京的事情來,「聽說陛下在太子昏迷不醒之後,愛子心切,導致徹夜不眠,總是命皇子前來守夜?」。
楚家在天京其實是有一些暗樁的,只是她兩輩子從未去過天京,故此一直沒有動這些暗樁,就在她打定主意,要前往天京時,就讓春熙把這些暗樁零零總總的整合起來。天京是一灘渾水,複雜程度比起南堂,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能夠在南堂順風順水收服了各大世家,很大的原因要歸咎於楚家南堂無冕之王的身份,如若不是因為楚家在南堂稱霸多年,根深蒂固,又與南堂世家之間有各種錯綜複雜的聯繫,她想花三年收復南堂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你消息倒是靈通。」要說這事,他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確實有這麼回事,近來十弟十分得父皇青睞,雖說實權不如九弟,那也是捏住了戶部。」
戶部一直是大齊的錢袋子,可以說是一個油水非常豐厚的地方,哪個皇子不是削尖了腦袋往裡頭鑽,偏趙毓泓不顯山不露水的,就把戶部給占了,讓多少背地裡咬牙切齒。
「據天京消息,十弟這一次能夠拿下戶部,白皇后功不可沒。」
「哦?」楚雲暖倒是有些詫異了,白皇后這人最沒有容人之量,不是什麼胸襟寬廣之人,她竟然能幫助趙毓泓在朝堂上站住腳跟,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天京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趙毓璟只撿了簡單的說,「葉芙蕖是白皇后坐上之賓,近來搗鼓了一些東西,讓白皇后容顏煥發,深受白皇后寵信。她不知和十弟達成了什麼交易,三番兩次在白皇后耳邊稱讚十弟,有她在中間穿針引線,戶部,那是手到擒來。」
又是孟蓮。楚雲暖面色略沉,這個女人就像一隻臭蟲一樣,時不時的要出現,噁心她一番,這一次天京之行,她定然要以牙還牙!
「再說九原府天災過後,皇室賑災一事,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原本也不是十弟來,就是不知道那葉芙蕖怎麼做的,竟然說動了父皇讓十弟前來。」
楚雲暖思考到一件事,葉芙蕖就算能預言旦夕禍福,可短時間內並看不出有何成效,永樂為何如此信任於她?
她說著,不自覺的問了起來,趙毓璟冷笑一聲,「自然是因為子嗣。」
楚雲暖神色一動,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
「葉芙蕖以神女之名來天京時,身邊同行的還有兩個和尚。這兩和尚也極其有本事,精通藥理佛學,自從父皇按照兩人所有調理身體,定時服用丹藥後,果然覺得身體大好,不過一月有餘,後宮就傳來好消息。」
「丹藥,這不是道士的手段,一群和尚怎麼就用上了?」楚雲暖眯著眼睛,心中頓時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道士煉製的紅丸,又叫做紅鉛金丹,是取處女初潮之經血,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烏梅等藥物,煮過七次,變成藥槳,再加上紅鉛、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藥物炮製而成。雖能讓人精神煥發,可卻如同飲鴆止渴。迦葉寺或許是在這種藥方之上改進,取了童子鮮血作為代替,在原先採陰補陽的基礎上,衍變成如今以陽補陽的方法,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過陰毒了,以數百孩童之命,供養一時的生機。現在就只希望春熙和宿壁,能夠趕快查清迦葉寺背後的勾當。
「父皇畢竟年紀大了,早年嗤之以鼻的事情也開始信奉,據說還打算封迦葉寺為國寺。」
「國寺?」楚雲暖重複了一遍,心中不由沉思起來,如若說孟蓮在支持趙毓泓,那麼宋茜雪在迦葉寺被人冒名頂替了的事,也就說得通了。
楚雲暖有了成算,卻是說道,「陛下這人向來偏心,你許久不曾回天京,在他面前盡孝,你就不怕他心中不悅?聽聞趙毓泓與黃太監私交甚篤,對黃太監如同上賓,更是時常通過黃太監給曹德慶送禮。每每到他守夜,他總是親手為陛下端茶送水,更是在陛下榻下就寢,為陛下掌燈,然後天明之前就從悄悄離開前去上朝。那黃太監看在眼裡,自然會向自己自己乾爹曹德慶面前美言幾去,曹德慶聽得多了,加之趙毓泓又對他以禮相待,重禮相送,時間久了,便會在陛下面前如實稟報,趙毓泓孝心如此。陛下聽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次數多了總會覺得這個兒子孝順,漸漸的也願意對這個兒子多幾分青睞。」說道這裡,楚雲暖喝了一口茶,補充道,「聽聞百里貴嬪近來在後宮日子也是順風順水呀。」
後宮及朝堂。楚雲暖最後這一句,已經隱隱點明了某些事情。
趙毓璟雖然驚訝於楚家竟然能夠在陛下身邊安排人手,可更驚訝的是十弟這一份心思,人都說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後宮這些太監,因這不是完整的人,心思和自尊向來比一般人重上三分,最想要的就是讓人對他一視同仁。如若你時常將他當奴才一般看到,隨意責罵,他們就會在自己主子面前給你多上上眼藥,詆毀於你。反之,如若你對他們以禮相待,這些人便會為你所用。
這個道理誰都懂,可在後宮長大的這些金尊玉貴皇子們,一般是看不上這些閹人的,鞏怕也只有十弟如此心思奇巧,竟然對這些人以禮相待,還將他們收入麾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這位十弟,倒是比其他幾位兄弟有意思得多,自然也藏得更深。趙毓璟心思百轉千回,他向來聰明絕頂自然知道是總什麼事更對他有利,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討好一個太監,等於殺要他們的命,可對於他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等到日後,這些人是生是死就全看他的意願,根本就不容重視。
趙毓璟一雙漆黑的雙眸在搖曳的燈火下散發著睿智的光芒,「我回京之後,就讓陛下給曹德慶加官進爵。」
曹德慶跟永樂帝關係非同一般,永樂少年時這位曹德慶就曾多次為他出生入死,也替他當過多少次明槍暗箭,永樂帝稱其為亞父。永樂帝登基以後,有意讓曹公公安享晚年,可這位曹公公放心不下陛下飲食起居,十年如一日的守在永樂帝身旁。永樂帝念其忠誠為主,想為他加官進爵,可大齊從來沒有為閹人加官進爵的先例,於是永樂帝此舉遭到朝中重臣反對,就連那一位十皇子也曾經反對過。等這一次回京,他一定要連上三張奏摺,向陛下祈求此事,更是要多多派人在曹德慶面前說說,當年趙毓泓如何反對他加官進爵的。
楚雲暖笑道,「曹德慶沒有兒子,就算他加官進爵,也只受益於他一人。不過有一個人,你還是要多注意,曹德慶的乾兒子,黃太監。?」
楚雲暖三番兩次提及那個黃太監,趙毓璟心中也有一絲疑惑,他是知道那個人的,瘦瘦小小,倒是很精明利索。
「他是趙毓泓的人。」
趙毓璟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父皇身邊的每一個太監,都是查清楚祖上三代,不僅父皇差,就連他們這些皇子也死命的查,巴不得能查到什麼把柄,好做要挾。可就是這樣也沒有人查到黃太監的弱點,他是孤兒,沒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身世及其清白,不可能和十弟有關係。
楚雲暖道,「你可知道當年上氾郡遭遇蝗災之事,這位黃公公就是災民。」
她三言兩語將事情解釋清楚,趙毓璟卻是愕然,當年十弟年紀不大,竟然能想出這種辦法。很快趙毓璟又想通了,過去十多年裡,他在南堂長大,在這一片他熟悉的地界上,他自然將棋子塞到了南堂各處。而趙毓泓在天京長大,自然有本事將各色人物塞往宮中,十多年不動的棋子,清白的身世,又有救命之恩在,這才能叫人死心塌地。
趙毓璟沉默著,食指嘟嘟嘟地在桌上敲著。楚雲暖也不說話,默默的取過沸水,洗茶、泡茶動作行雲流水,茶香怡人,趙毓璟聞著這股味道頓時茅塞頓開,「我有辦法了!黃太監既然是感念趙毓泓昔年恩德才幫助他,可如若我從這事上做文章呢?」
當年蝗災,百姓流離失所,流落到天京的災民不知有多少,很多男孩斷了子孫根,求一個入宮的機會,就是為了能有口飽飯吃。他只要將流言蜚語放出去,說當年是有人故意將這些孩子和父母分開,再讓人加以挑唆,這些小孩意志不堅定,自然會做出這種讓人後會終生的事情來。他不必動手,黃太監自然能聽到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到時候黃太監定然會查,他只要在中間稍作手腳,兩人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自然就可分崩離析。屆時,黃太監心中不愉,定然會在父皇面前詆毀趙毓泓。
這計劃果然精妙,楚雲暖突然笑了起來,端了一盞茶到趙毓璟面前,「你腦子倒是轉得快,這種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自然是上上之策,真難為你能想出來。」
趙毓璟輕輕抿著茶,這做皇子是最難的,因為你先是臣乘然後才是兒子,而作為臣子,那在陛下眼中跟奴才無異,說不準地位還不如父皇身邊的太監了,可作為兒子,父皇有如此多的子嗣,你不爭不搶,哪兒能有一席之地。
楚雲暖和趙毓璟說了一會兒話,趙毓璟便帶了雲揚回院子中休息。是夜,北風呼呼,吹在窗子下啪啪做響,叫人心煩意亂,楚雲暖躺在床上輾轉不眠,心中頓時一悸,似乎是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一樣。第二日起來時,她眼底有著濃重的青黑,楚雲揚望著姐姐,十分擔心,「姐姐昨夜沒有休息好嗎?」
房間裡暖洋洋一片,小韓氏昨日送來的百花薰香在空氣里瀰漫,營造出一種春日的氣息。楚雲暖靠在一旁,昏昏欲睡,「別提了,昨夜風吹了一宿,啪啪的響,我都沒怎麼睡好。」
趙毓璟在那一頭捧著一卷書,見楚雲暖如此睏倦,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莫不是昨夜收了涼,風寒了?」
楚雲暖今日不曾梳髻,只是隨意在鬢邊飾上兩朵珠花,透露出三分慵懶嫵媚,她揉了揉額角,勉強打起精神,「我們來下棋吧。」
秋芷端了棋盤上來,楚雲暖手執黑棋,率先落了下去。趙毓璟在她對面正襟危坐,輕輕落下一枚白子,他一邊下棋一邊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不必想這麼多事。」
楚雲暖落了一枚黑子,阻斷趙毓璟退路,「不知為何,我昨夜十分心緒不寧,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那邊,趙毓璟的棋子遲遲沒有落下,「阿暖,你該好好休息一下,憂思過重對身體不好。」
楚雲揚見兩人忙著說話,都不落子,一心急,就捏了一枚白子放到棋盤之上,瞬間,被堵住退路的白子,又多了一條生路。楚雲暖定睛一看,讚嘆道,雲揚這些日子長進不小,看來三師兄果真是用心教導你了,日後就看你能學到他幾分本事了。」
楚雲揚笑嘻嘻的,「你們不怪我就好。」
「你呀。」趙毓璟無奈極了。
楚雲揚趴在桌邊,「趙大哥,你再分心姐姐可就贏了,你輸了的話可要請我聚福樓大吃一頓。」這段時間,兩人的關係可謂是突飛猛進,楚雲揚還時不時的和他說幾句玩笑話。
趙毓璟應了聲好,轉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棋盤上,楚雲揚也不再打攪兩人,反而把兩隻手墊在下巴下面,眼巴巴的看著兩人你來我往。趙毓璟這人棋風犀利,像一柄利劍一般直入敵人肺腑,而楚雲暖最愛做的,就是趁敵不備攻擊後方,一時間兩人相互膠著,上下難分,楚雲揚嘆為觀止,最終還是趙毓璟讓了一子,楚雲暖才險險贏過。
楚雲暖意猶未盡,收了棋子預備再來一局,而就在這時,秋芷突然從外面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家主,不好了,老先生昨夜去了!」
楚雲暖一愣,手裡的棋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濺起了棋盤上的三四顆棋子。她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雙目無神的睜著,忽然有眼淚從眼角落下來,她模樣並不哀痛,也沒有嚎啕大哭,卻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極致的悲傷。
「姐姐……」楚雲揚輕輕拽住她的袖擺。
楚雲暖在這個時候反應過來,歪著頭,看著趙毓璟和弟弟,「她剛才說什麼?」
趙毓璟握住她的手,「先生昨夜走了。」
楚雲暖猛地站起來,急匆匆的往著松柏居而去,情急之下,她只穿著一身薄衣,連件大氅都沒有拿就,離開了院子。她人還沒有靠近松伯居,便聽到裡面有哭聲傳了出來,楚雲暖腳步一頓,放眼望去,凡宋家族人都跪在松柏居前痛哭不已,大開的門戶前,她似乎還能看到,老先生靜靜躺在哪裡的身影。
這瞬間她只覺得雙膝一軟,「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她眼睛睜的大大的,再無看不到其他東西,只有老先生的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