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夜探唐府,借花獻佛
2023-10-03 11:46:25 作者: 衛煙華
「什麼東西?」
春意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捧了上來,「七星龍紋草。」瑞親王幾天前就直接從百花城出發回了天京,據說永樂帝下詔,要他與禮部配合操辦他跟靜嫻郡主的婚禮。
楚雲暖沉默的看著盒子裡整整齊齊的藥材,心裡頭突然覺得堵的慌,她明明就告訴過趙毓璟不要和霍清華成親,他偏偏還是去了。楚雲暖伸手,幾乎要扔了它,可就在指尖觸到盒子的一剎那,她哐的一聲合上盒子,「給陳駟送過去!」
許久不曾見過家主發脾氣,春意不免心驚肉跳,慌忙抱上盒子跑了出去。
如果母親沒有出事,那麼這個時候,趙毓璟忙的就會是他們的婚禮……楚雲暖再度躺到榻上,就在剛才她發怒的時候,她就知道,就算是再活一輩子,她依舊過不去這個坎。
這是她的心魔。
是夜,月色朦朧。
唐家西園最荒涼的院子中,幾道人影飛速閃過。
水千柔睡前口渴,迷迷糊糊的叫綠柳遞水,一盞溫水遞到嘴邊,水千柔就著那人的手喝了好幾口水才迷迷糊糊的睡下。她剛躺下就忽然一愣,她記得綠柳這丫頭是從來不值夜的,那麼剛才那個人是誰?
水千柔驚了一聲冷汗,趕忙掀開紗帳。
只見月光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身上衣服閃閃發光。
水千柔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她抓緊手裡的被子,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燈火驟亮,水千柔下意識的閉眼,等她再睜開時,那人已經倒了兩杯熱茶:「水夫人請坐,深夜來訪,讓你受驚了。」
水千柔這才看清對面少女的模樣,眉如遠山,目如點漆,面目精緻漂亮。她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上面固定著一柄鏤空玉扇,身上穿的是一件細紋鮫紗裙,裙中銀絲與裙上寶石交相輝映。
「你是,楚雲暖?」水千柔有些猶豫,還有些驚訝。
來人正是楚雲暖,她微微一笑,頷首,溫柔有禮:「正是本家主。」
水千柔看了楚雲暖一眼,心跳如雷,她低頭捏著被子的一角,整個人看起來害怕極了,「你來做什麼?」
楚雲暖看著她故意做出來的驚慌模樣,忍不住諷刺一笑,「裝了這麼多年你就不累?」
水千柔抿著嘴巴,「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楚雲暖也懶得跟她再說廢話,自顧自問道,「我這次來,是為了向夫人求個答案。」
唐祺跟她說的事情,她前後仔細想過,大概只能信七分,至於剩下三分嘛……楚雲暖微笑,母親被毒殺的時候,唐祺不在南堂且年紀小,不可能如此清楚的知道那麼多細節,唯一合理的解釋只能是有人告訴他的。那麼這個人除了唐祺的生母水千柔,她想不到任何人,再說,唐月說了蠱是養在水千柔的院子下面。
水千柔沉默了半天,「你果然還是來找我了。」
這個時候,水千柔也不裝了,她大大方方走下床,坐在楚雲暖的對面,近乎貪婪的望著楚雲暖的臉。她喃喃:「像,你真像他。」
楚雲暖眉眼不動,她吹了吹手裡的熱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南楚學過蠱,據說你還有個師兄……那麼,這麼說唐家的蠱,是你一手養的吧?」
唐老太婆就算再怎麼想轉移旁人的注意力,也不可能把家中最大的秘密放在一個姨娘院子下面,除非這個人有重要作用。
這個問題她心裡早就有了成算,只不過在接到春熙的飛鴿傳書後更加肯定了而已。不過也是,能讓追雲叛變,讓母親放下戒心的人,只有水展中的女兒,曾經母親的至交好友,追雲最愛的女人——水千柔。
「沒錯,是我養的。」這個時候水千柔並沒有狡辯,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楚雲暖閉上眼睛,不知道心裡是悲是喜,「我早該想到是你。你身體如此虛弱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你用自己的身體來養蠱……你是我母親的好友,可你為什麼要殺她?」
「為什麼……」水千柔眼中頓時含了點點淚光,她吼道,「當初明明是我先遇見他的,憑什麼楚明玥要橫刀奪愛!」
又是一個因愛生恨的故事。
「雲城八月雪,玉門階上立,君子白無暇,謙謙世無雙。這說的是李世均吧?水千柔,你恨我娘,你殺了她……」楚雲暖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在她眼睛底下投下一圈黑影,她輕輕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水千柔定定看著她,眼中含著溫柔的笑意,「你不能死,你是他最愛的女兒。」
最愛的女兒?楚雲暖不可置否,她覺得諷刺極了,「你要唐祺告訴我那麼多,到底想做什麼?」
楚雲暖總算看明白了,水千柔根本就不知道唐家跟南楚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只是單純的恨母親,想要母親的命。
「做什麼?」水千柔的臉色倏忽變了好幾變,陰晴不定,她冷笑著,「我要做什麼,當然是要毀了唐家,殺了唐鎮!」
說到最後,水千柔已是咬牙切齒,恨不得飲其血肉。
「我當初跟唐老太婆一起養蠱的時候,我們說好的,她要楚家的錢,而我要楚明玥的命!」
水千柔說著說著突然掩面哭了起來,「嗚嗚,可是,可是她居然讓唐鎮那混蛋強了我!這都怪楚明玥,要不是她,我怎麼可能落得這麼一個下場。」水千柔突然抬起頭,她抱著楚雲暖的胳膊,笑得嬌美,「師兄,世均,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自願的……世均哥哥,你幫我殺了他好不好,你幫我滅了唐家滿門怎麼樣?」
雖然知道她又在裝瘋賣傻,楚雲暖卻聽得喉嚨一陣陣發癢,水千柔的師兄果然是李世均,攝政王,她楚雲暖的生父。楚雲暖沉默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果我出手,那唐祺呢,他也是唐家人。」
聽到這話後,水千柔先是一喜,而後又癱軟在地上,最後高聲叫起來,「他不是我兒子,他是我從唐家一個死掉的姨娘肚子裡抱出來的,他是倒霉的棺材子,他不是我兒子!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蹲在不遠處的唐祺渾身一震,這麼晚了,他不過看到姨娘院子的燈還亮著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聽到這麼一個讓他震驚的事實。
難怪老夫人不喜歡他,原來他是棺材生子,是個不祥人!難怪姨娘對他一直冷淡得很,原來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兒子!
「你利用唐祺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他不是你兒子!魯班門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你逼他重振的時候怎麼不說他跟你沒有關係!」
這一刻楚雲暖真的替唐祺感到不值,這個少年無論前世今生,都是為了水千柔在活!如今她說出這樣的話,無異於用刀子在捅唐祺的心。
「我養了他,他就該為我赴湯蹈火,我要他死他就得為我去死,這是命!」水千柔死不悔改。
「水千柔,你有沒有良心!」楚雲暖無法理解水千柔這樣的女人,她忍無可忍,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如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
她掐住水千柔的脖子,怒道:「你和李世均為了千機弩的圖紙屠殺魯班門滿門,你怎麼沒想過水展中是你爹!你為了一個利用你到死的男人,殺了楚明玥時,你怎麼沒想過楚明玥曾經救過你的命……」
眼看水千柔就要被她掐死,楚雲暖驟然鬆了手,「你這小院下,埋了那麼多被活生生丟進去餵蠱的人,你夜裡睡得安穩嗎?水千柔,你做了那麼孽,就不怕他們來找你嗎?」
水千柔咳嗽了幾聲,緩過氣來,「只要能殺了楚明玥,我什麼都不怕!」
看著這樣的水千柔,楚雲暖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麼偏執那麼瘋狂,到最後害人害己,楚雲暖閉上眼睛,心中酸澀,「水千柔,你恨了我娘一輩子,可你知不知道,把你丟在唐家泥潭裡不可自拔的人,正是你的好師兄——李世均。」唐家是南楚的細作,她不相信李世均不知道。
水千柔尖叫起來,「不可能!」
「哈哈,不可能有什麼不可能?」楚雲暖唇角的弧度愈發譏諷,她嗤笑,「唐家啊,本來就是南楚皇室埋在大齊的棋子。」
水千柔聞言頓時癱坐在地上,嘴裡一直喃喃著不可能三個字。
楚雲暖冷笑一聲,轉頭就走。
剛出院門,楚雲暖就在台階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她腳步停了一下,還是朝他走過去。
「楚姐姐,我是不是真的是個不祥人?我一出生娘就死了,而現在姨娘也想要我死。」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原因,唐祺嘴唇居然慘白如雪。
楚雲暖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曾經我娘去世的時候,我整個天都塌了。當時我惶恐不安,怒砸祠堂,死活不肯繼任家主,還把雲揚趕到了烏蒙城。因為我恨雲揚,覺得是他害死娘。」
再次說起以前的事情,她真有一種說不說的奇妙感。
唐祺不解,「跟雲揚有什麼關係,是,明明是我姨娘害死了……」
「是啊,有什麼關係。」楚雲暖坐在台階上,「雲揚胎中帶毒,母親為了生下他,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那時候,我以為母親最後的死原因就是因為雲揚身上的毒,所以我恨雲揚。」
唐祺擰眉,看楚雲暖姐弟關係那麼好,他倒沒想到兩人之間還發生過這種事。
「我想說的是——」楚雲暖摸了摸唐祺的頭,「你娘是感謝水千柔的,因為是水千柔讓你活了下來。唐祺,你不要去恨她,她只是一個為了愛癲狂一輩子的可憐女人。」
「楚姐姐,你可以放過我姨娘嗎?」
楚雲暖沉默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唐祺,你知道如果我放過她,我日後要怎樣面對我母親,面對雲揚?因為我怨他,他一直自責自己害死母親,我不能自私的把枷鎖繼續留在他身上。」
楚雲暖說的是實話,唐祺紅了眼睛,「我知道,我都懂,她不愛我,可她養大了我。楚姐姐,人為什麼要長大,如果我不長大,我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唐祺,我寧願一輩子都是懦弱可欺唐祺。」
「你去十萬大山吧,去那裡幫我建造新的楚宅,至於水千柔,我不會要她命,我會把她送回南楚。」楚雲暖摸了摸唐祺毛絨絨的腦袋,她只能承諾到這種地步。
唐祺仰頭看著她,好半天落了淚,「謝謝你。」他懂楚雲暖這個人,必要時候可以不擇手段,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對他那麼寬容。
楚雲暖微微一笑,「或許你忘了,你以前救過我和雲揚的命。」
那時候她還小,不知天高地厚,聽說了外面世界自由自在,興沖沖的帶著年紀還小的雲揚偷偷出了嘉陵城,沒想到一出嘉陵,她和雲揚就被幾個人販子給抓了,扒光了身上的錢財不說,還要把他們給買掉,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害怕。幾經波折,她和雲揚被帶到了烏蒙城,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抓到了機會帶著弟弟逃跑,兩個小孩哪裡跑得過身強體壯的大人,就在她和弟弟快被抓住的時候,小唐祺出現了,他帶著她和雲揚七拐八拐逃脫了人販子的追捕,為了感謝唐祺她親手把貼身帶著的玉佩交給唐祺,告訴他以後她會報答他的。然而,前世在她虐殺唐祺以後,她才看見唐祺一直帶在身上的玉佩,那個時候知道她親手殺了她的救命恩人。
「你?」唐祺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記憶深處那個小丫頭嬌憨的模樣,他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阿暖?!」誰能想到如此兇悍強大的楚雲暖當年居然落魄到那種地步。
「我應該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現在楚雲暖,唐祺這是我欠你的。」楚雲暖眼睛裡突然含上了一絲絲悲傷,當年她親手虐殺唐祺後,她是後悔的,沒想到有一天她還能報答唐祺。
黑夜裡,唐夢鈴穿過無數個走廊,走廊外頭掛著一溜兒的鳥兒被驚動,撲扇著翅膀在鳥籠子裡驚叫起來。
唐夢鈴心跳得很快,她一路跑到竹安院的正屋門口,立在門口的小丫鬟早就殷勤地撩了帘子,滿面笑容的喊了聲「二小姐」。
唐夢鈴沒有理會她,一頭衝進屋子後就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小丫頭不明所以,便把二小姐身邊伺候的大丫頭寶珠給叫了過來。
夜裡,唐夢鈴突然發起了高燒,把整個竹安院忙得人仰馬翻。
忙了一夜,唐夫人眼睛底下有些烏黑,她坐在女兒床頭,望著女兒被燒得通紅的小臉,厲聲問道:「二小姐怎麼回事?」
寶珠噗通跪下,也不敢隱瞞,「回夫人的話,二小姐昨夜去了西院。」
又是西院!唐夫人眼神如鋼針一樣落到寶珠身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寶珠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她伏在地上不敢抬頭,「昨夜二小姐說是要去西院看花,不允許任何人跟著,回來以後二小姐什麼話也不說,就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
唐夫人皺起眉頭,還想在訓斥寶珠幾句。正在這個時候,躺在床上的唐夢鈴突然尖叫起來,「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唐夫人愛女心切,她顧不上斥責寶珠,立刻撲倒唐夢鈴身邊,抱著女兒,「夢鈴別怕,娘在這裡,夢鈴不怕……」
許是唐夫人的安慰起了作用,唐夢鈴慢慢的尖叫聲慢慢弱了下去,她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母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娘,好恐怖,好多屍體,他們要抓我!」
唐夫人拍拍女兒的背,皺眉,「西院那地方晦氣得很,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要過去,你就是不聽。」
唐夢鈴抽抽搭搭,「娘,唐家要完了!」
唐夫人面色一變,厲聲道,「都出去!」寶珠還想說什麼,卻被其他人硬拉了出去。門口,兩個唐夫人最信任的丫頭親自守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唐夢鈴白著一張小臉,腦子裡還是先前夢裡的情景,那麼多白骨,陰森森的笑著從花叢下面爬出,死摳著她的腳踝不放,唐夢鈴身體不停發抖。
看著女兒又驚又懼的模樣,唐夫人沉默了許久才臉色難看的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唐夢鈴仍舊沉浸在恐懼里,絲毫沒注意到母親表情的變化。
她打了個寒顫,雙手死死抱著腿,「娘,水姨娘院子下面養了好多蠱蟲,而且他們居然用活人餵蠱。」唐夢鈴只要一想起西院那些開得艷麗的鮮花,身上就忍不住冒冷汗。
「這件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唐夫人臉色格外嚴肅,她緊緊扣著唐夢鈴的肩膀,「夢鈴,你聽娘的,最好忘了這件事。」
唐夢鈴被肩上一痛,終於從噩夢中緩過神來,她直勾勾的盯著母親的臉看,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哈哈,原來您知道的,所以您從來不讓我去西院,您一直都知道,什麼西院晦氣,那都是騙人的!娘,您對大姐那麼好,對下人那麼和善,我一直以為您是最善良大度不過,現在我才知道,您的心也是黑的!」
唐夢鈴赤著腳衝到窗前,她指著西院紅彤彤的鮮花,「您看看,您好看看,下面到底有多少屍體滋養,這花才會開得那麼好看?」說著,她跪在地上掩面而泣,「下人在背地裡說我惡毒,說我半分沒有繼承到母親的善良……娘,我是壞,可我從來沒有殺過人,可是娘,您看看,您聽聽,唐家院子裡飄蕩著多少孤魂,他們在哭……」
唐夫人的臉色異常難看,她坐在床邊的繡凳上幾乎要把手心摳破。任何一個母親,被自己的孩子這樣責怪,心頭都是再滴血的。
「我恨楚雲暖,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唐家就是楚家的附庸。我忘恩負義,我廢了楚雲揚的腿,可我從來沒想過要他的命,可唐家,可唐家呢?我們居然殺了楚雲暖她娘!這樣的家族,怎麼敢在外面說自己是受害者……現在楚雲暖什麼知道了,哈哈,唐家逃不了了!」唐夢鈴抬起眼,淚水順著她的臉頰一滴滴落下,「娘,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和表哥在一起了,唐家……是南楚埋在大齊的細作!」
唐夫人心裡掀起滔天巨浪。
楚家別院。
楚雲暖進書房的時候,辛毅和陳駟已經等了許久,她坐到書桌後一邊翻看著陳駟遞上來的帳本,一邊像辛毅詢問,「唐夢鈴身上的藥怎麼樣了?」
辛毅拍拍胸脯,「家主放心,惑心散的藥效是有保證的,大概再過半個時辰,藥效就會散去,誰都查不出來。」
「很好。」楚雲暖點頭,早在昨夜她就知道唐夢鈴在在偷聽,所以就順水推舟給唐夫人送了一份大禮過去。
唐家,可真是一台大戲,整個家族是南楚細作不說,當家夫人卻是大齊皇室的細作。
一個埋了十多年毫無破綻的棋子,楚雲暖眯著眼,如果不是她查到唐夫人曾經與趙毓璟有過交集,誰能想到,不得帝寵又出生卑微的八皇子趙毓璟竟有如此了不得的手段。南堂八年,趙毓璟果然不是白待的。
唐夢鈴昏過去以後,唐夫人立刻請來了她常用的大夫來給唐夢鈴診脈,診脈結果是唐夢鈴受了極大刺激倒是精神有些紊亂,只要吃兩幅安神的湯藥即可痊癒。
絳色牡丹花繡帳下女兒睡顏嬌憨,唐夫人眉頭一皺,是她太過多疑了麼。夢鈴性格刁蠻,雖說有些小脾氣,但從來沒有發狠的要過人命,她剛才說的話,仔細想來跟女兒往日的作風是有些相像。
南楚細作……唐夫人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西院鮮花如火如荼,似乎有香味順著冷風撲面襲來。
她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手腳都被吹得有些冰涼後,才往走廊而去。
走廊里百鳥齊鳴,四周無人,唐夫人逕自走到角落裡不起眼的目露凶光的白隼前,將準備好的密報系在白隼腳上,然後放飛。
白隼如同一道閃電,咻的一下閃過天際後不見了身影。
與此同時,楚雲暖也收到了消息,她負手站在九曲迴廊上,神色怪異到了極點。
「家主為何不跟瑞親王明說,而是用這麼迂迴的手段。」這是春意最不懂的地方。
楚雲暖慢慢道,「一枚安插在唐家十多年的棋子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趙毓璟很久之前就對南堂世家起了心思。世家對於皇室來說,是毒瘤一般的存在啊。」
她心裡清楚,總有一日,趙毓璟會親手結束世家占地為王的時代。等到那個時候,若她不在了,雲揚要如何面對?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法,一點一點讓趙毓璟掛念楚家的好,甚至忌憚……一時間,楚雲暖身心俱疲,她諷刺一笑,她和趙毓璟之間什麼時候也需要不擇手段的算計了?
這個時候,天空突然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瀝瀝的打在一棵芭蕉上,芭蕉上的塵土被洗刷得乾乾淨淨,綠得發亮。
雨水順著房檐而下,打在楚雲暖白皙的手掌中,然後順著指縫留下。她看了陰沉的天空半天,道:「通知雲揚,明日回嘉陵城。」
嘉陵城的蛀蟲,她是該回去清理了。
瑞親王王府並不坐落在鬧市區,而是孤零零的坐落在城北。當初八皇子離宮建府的時候,因為不曾受封爵位,又沒母族庇護,所以就被皇帝派到了城北居住。
瑞親王王府花園裡山巒疊峰、藤蘿掩映,景色十分清新雅致。此時整個王府被雨霧籠罩,一片寂靜的夜色中,滿府樹木都顯得蔥鬱朦朧。
窗外,綠油油的葉子微微低頭,晶瑩的雨水順勢滑落下來,啪的的一聲落到地上。
「太子不見了?」聽到下人的回報,趙毓璟臉上有些意外。
「好像是太子臨時去了儀仗,換上衣服後進入小路,就不見了。」
「我們這位太子爺果然是可愛得很。」換裝後走小路,也虧他想得出來,果然是那些話本子看多了,他還真以為離開儀仗,逃離他們的監視他就是安全的!天真,愚蠢,他知不知道,他那條小命有多少人記掛著。
趙毓璟輕輕敲著桌面,太子明面上代天巡狩,可實際上卻是被父皇派到南堂拉攏世家勢力的。想到這裡趙毓璟諷刺一笑,他這位好父皇啊,為了太子真是操碎了心,就是可惜太子實在是太愚蠢了。
「雍王人呢?」
雍王趙毓珏身為前皇后嫡子,本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惜皇帝實在太寵愛現在的皇后,連帶著趙毓宸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更讓雍王這個嫡長子身份尷尬。
「雍王前幾日學了新戲,正在府中開鑼。」
「唱戲?」趙毓璟心中疑慮更深,太子去了南堂,雍王居然還有興趣唱戲,這不合常理。
「雍王府的戲唱了三四天了。」
趙毓璟點頭,隨意地擺擺手,下人知趣地退下,他伸手端起茶杯,吐出一口濁氣——雍王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些年來,雍王縱情聲色犬馬,明面上避免了直接跟太子鋒芒相撞,背地裡卻扶持寧王跟太子斗得死去活來。
唱戲?呵,多好的藉口。一來可以讓皇后放心,二來可以偷偷潛入南堂。雍王去了南堂,也不知道這一次,太子的小命還保不保得住,畢竟他總覺得雍王對皇后母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恨意。又或許太子保住命卻失了父皇的寵信,趙毓璟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看到皇后勃然大怒的模樣,他相信肯定精彩至極。
「王爺……」有下人進來稟報。
趙毓璟突然被打斷了思緒,他抬頭冷淡的盯著闖進來的下人。
下人渾身冒汗,戰戰兢兢的捧上一封信,「這是剛接到的密報。」
信封上的流雲紋讓趙毓璟眉頭一挑,這是南堂傳來的消息,他接過信,一目十行,面色微微有些變化,許久他笑了一聲,將信扔到火盆里焚去。
「楚雲暖……」
趙毓璟前所未有的沉默,頭頂上描金的雙龍蓮花藻井在他面孔上投射出細碎的金光,映出他俊逸如畫般的輪廓。他容貌本來就俊雅非凡,此刻在燭光和金光的交織下,愈發動人心魄。
他安插在唐家的細作穿過來的消息的確讓他驚訝,可仔細一想,也當如是。對楚雲暖來說,楚明玥是何等重要的人,只要她知道一點點蛛絲馬跡,能查出唐家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趙毓璟沉吟不語,南堂前幾日的消息,只怕楚雲揚中毒是假,她趁機想調用七星龍紋草處理唐家蠱蟲是真。先是毒殺楚明玥,再是對楚雲揚下手,依照楚雲暖的性格,唐家的結局不言而喻。
只是……趙毓璟仔細推敲著信種所寫的「南楚細作」幾個字,這個消息來得實在是太巧了,讓他不得不心生疑慮。
趙毓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帶著潮濕氣的冷風一下子就灌了進來,他久久沉默,腦子裡陡然蹦出借花獻佛四個字來。
她這是借他安插之人的手,來送他一份大禮!
寧王下台,太子被罰,雍王虎視眈眈,這個時候,他這個新封的瑞親王急需立一件大功來穩固自己的位置。瞌睡送上枕頭,楚雲暖送來的東風的確能讓他高枕無憂,可同時也讓他如芒在背。
試想,有誰能夠容忍,有人對自己所做之時事了如指掌。
趙毓璟想了想,忽而一笑,他此時的笑真是冷寒如冬,仿佛夾雜著冰雪迎面撲來。從桃花山她要了三分之一的聚福樓開始,到她迂迴借他細作之手傳遞消息,最後不露聲色的給了他一個警告似的禮物,她這是想讓他忌憚!
世家太強,楚家又是南堂世家第一,她心裡清楚,皇室容不下他們。這一點他能理解,可讓最趙毓璟不能容忍的是,楚雲暖居然對他如此算計!
「王爺,皇上宣您入宮!」門外有下人來報。
深更半夜,突然被宣召,趙毓璟心頭雖然驚訝,但還是迅速換了衣服入宮。
雨下得越發大了,站在空曠的養心殿裡他都能聽見外面嘩啦啦不停的雨聲。
織金的五爪蟒袍落在方正的三尺白玉磚上,趙毓璟俯身,下跪:「兒臣叩見父皇。」
一身明黃龍紋正服的皇帝一聲不吭,繼續翻閱奏摺,皇帝年過五十,身形很高大,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美男子。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只常年的帝王生活,讓他的身上多了一種讓人畏懼的氣質,哪怕對待自己兒子是也不曾收斂。
趙毓璟十分平靜的盯著眼前毫無瑕疵的玉磚,他懶得去琢磨父皇的心思,無非也就是為了太子那點子破事。他膝下共十七個皇子,可在他眼裡只有太子趙毓宸一個兒子,其他人都是趙毓宸的墊腳石。
他心頭戚戚然,忍不住想起那個傾國傾城的女人。儘管他不想承認,可母妃劉婕妤的確是個蠢笨的女人。父皇貪鮮好色,將她從民間帶入皇宮,寵了些日子。後來受了旁人挑撥,她自以為受皇帝寵愛,居然大逆不道的挑釁白皇后威嚴,最後落得個謀害太子的罪名。
劉婕妤被賜死,那年他六歲,攝於白皇后威嚴,後宮嬪妃沒人敢收養他,他就像只流浪狗一樣在一溜光鮮亮麗的皇子中摸爬滾打長到了八歲。
皇宮之中看似富麗堂皇,可誰能看見皇牆之下的皚皚白骨,他不過是幸運才能遇到祈福回來的太后,才能被太后送去南堂。
趙毓璟亂七八糟的想著,突然聽到皇帝漫不經心的聲音:「來人,賜座。」
趙毓璟恭敬謝恩,老老實實的坐在下面,低著頭一動不動。
皇帝垂目看著下面中規中矩的趙毓璟,這個孩子的容貌實在太出色,難怪平南王家的那刁蠻郡主吵著要嫁他。皇帝有時候都不得不感嘆一句這孩子運氣好,兩次訂婚對象都是天之驕女。再說趙毓璟這人也夠聰明又識時務,唯一可惜的地方就是血脈太低賤,否則倒是可以和趙毓珏那個不孝子一較高下。
「益陽郡遞上的摺子,你看看。」
趙毓璟捧起奏摺,九原河決堤,益陽郡郡首張袞上奏,九原府府尹蔡桓貪污治水銀兩。
蔡桓乃前國丈傅寧得意門生,傅寧先生為當世大儒,且與南堂宋家私交甚篤。當年前皇后離奇暴斃半月後,皇上當下想冊封皇五子為太子,蔡桓等人曾協眾多老臣求皇上,依照祖制立嫡長子趙毓珏為儲君,結果觸怒皇帝,被貶九原府。
當年若不是傅寧請得宋家老先生出面,而當時白皇后羽翼不豐,趙毓珏哪裡能封了一個雍王離宮居住,逃過一劫。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益陽郡郡首張袞是永輝三年進士,後來得父皇賞識,派去前皇后故鄉,監視傅寧先生。
父皇這樣,到底是在針對雍王,還是針對南堂世家,或許兩者都有?趙毓璟心裡有些摸不准,他合上奏摺,還是同往日一般實話實說,絲毫不在意觸怒龍顏:「蔡桓之事,大了說是國家大事,仔細說是雍王與太子矛盾,兒臣不敢多言。」
「大膽!」皇帝震怒,他沒想到趙毓璟還真敢說。
趙毓璟不慌不忙的跪下,高呼:「兒臣知罪。」
直到這一刻,皇帝才真正意識到,趙毓璟的乖戾爽直,不是想在他面前搏一個的毫無心機的好兒子形象,而是他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寵愛。這個認知讓皇帝不悅,身為皇帝,身邊有多少人阿諛奉承,就是為了求他一丁點的寵愛。就算當年他有些忽略了這個孩子,他也不應該對自己毫無孺慕之情。
皇帝的心一時冷硬下來,「太后千秋節將至,九原河決堤的事朕壓了下來,至於蔡桓貪污一案就交給你去處理吧。」
趙毓璟心口一涼,對皇帝那顆心頓時冷得不能再冷,他這是要將自己放在太子和雍王之間進退兩難!
九原府蔡桓一案,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太子都會以為他是雍王的人,而雍王則會認為他是太子的人!到時候,夾在他們中間他該如何突出重圍?他以為,父皇冊封他為瑞親王是終於將他當做兒子看了,現在他才知道父皇是想將他當做太子的擋箭牌!
雍王狠心絕情,將來得勢定會置太子於死地,所以父皇扶持寧王,寧王倒台,他又迫不及待的扶持自己!趙毓璟握拳,他不會讓自己成為趙毓筠一樣可憐得人,被雍王和父皇利用毫不知情而沾沾自喜。
趙毓璟沉默了許久,養心殿裡燭花爆了一次又一次,他終於低下頭,恭敬叩首,「兒臣遵旨!」
他的聲音里透著冰冷,仿佛是從冰川里穿出。
九龍盤旋的金柱下,趙毓璟仿佛身披金光,威風凜凜的金龍在他身後張牙舞爪。皇帝頓時一驚,等他仔細再看時,什麼都沒有,一切就像是他的幻覺一般。
他揮手,「跪安吧。」
趙毓璟不發一言,躬身退下。
這一幕久久定格在皇帝眼中,直到多年以後他才意識到,那一夜他失去了一個兒子。
回到王府後,趙毓璟竟然意外看到霍清華,他躺側身在美人榻上,雙腿微屈,面頰如玉,微微靠在手背上,丹鳳眼上挑,似笑非笑,朦朧的燭火中美得雌雄莫辨。
「霍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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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愛的,聖誕快樂!麼麼噠!原來有重複的,現在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