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008 月娘

2023-10-03 11:41:02 作者: 木羽年華
    一個無依無靠的婦人,身邊又拉扯著個半大的毛頭小子。平日裡總是有諸多的不方便。

    雖是替齊王府做事,可是說白了月娘只是區區渙衣的下等僕婦罷了,每月的月錢能有多少?不過是勉強溫飽的程度罷了。

    她也不想的。

    若非兒子染上了時瘟,她實在尋不出法子,也不會動手去偷那通鋪大丫鬟的銀錢。

    月娘是愧疚的,可是為了兒子她只能昧著良心去做這檔子事。可是她已經提前想好了,等兒子病養好了以後,待她攢足了錢,勢必是要連本帶利還給那丫鬟的。

    可是蘇婉容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揭穿了她。

    在後院下人們眾目睽睽,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之下,就這麼直白露骨地、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下次莫要再犯這樣的事了,在府裡面做事,大家同你一樣,都不容易。倘若當真有困難,便同我說,能幫,我自然會去幫你。」

    年輕貌美的小王妃,一襲素淨的丁香色對襟褙子,雖梳著婦人髮髻,可是因為年紀太小,五官固然絕色,瞧看過去總是顯得有些稚嫩的。

    那人儀態嬌嬌地娉婷立在那裡,目下就這般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她。當那清凌凌的嗓音不急不緩地一出,便將後院一眾奴僕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在那些嘲弄的,諷刺的,無比熟悉的輕蔑,充滿惡意的注視下,月娘顫顫巍巍地趴跪在地上,嘴裡一個勁兒地哆嗦著:「謝……王妃開恩,賤奴再也不敢了,賤奴再也不敢了……」

    她將頭埋得很低,卻還是清清楚楚聽見了周遭的下人們是如何罵她的。

    小偷、賊、髒、惡婦、手腳不乾淨的山中狼……

    月娘的手緊緊攥著,指甲陷入肉里,可她卻感覺不到疼。她顫抖著,哆嗦著,眼睛逐漸有些模糊,後來就有淚水從眼眶裡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滾落出來。

    就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蘇氏把她苦苦攥著的,維繫著的,最後那一抹遮羞布狠狠地、殘忍地、不留情面地直接撕碎。

    將她最後殘留的那一點少得可憐的自尊心,輕而易舉地踐踏在了腳下。

    月娘覺得這是個極其虛偽的人。

    自打蘇氏當眾揭穿了她偷竊的事實,她入府以來,苦苦經營,好容易得到的那些善意,友好,一夕之間統統離自己而去。

    管事婆子覺得她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再也不分好的活計給她了。一同當差的那些個丫鬟小廝,白日裡做活時,亦是避她猶如蛇蠍。站的遠遠地,交頭接耳地對著她指指點點。

    後來也不曉得是哪裡傳出來的消息,不知是誰把她從前在邊陲之地做過軍妓的事情給抖了出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當真就是這麼個道理。

    逐漸的,莫說是別院的僕婦們了。就是同月娘睡一個通鋪,昔日裡時常照應她,與她聊的頗好的另一渙衣女碧荷,也不願意再與她來往,甚至背地裡和別院的丫頭們說著她的壞話。

    落得這般境地,多少次,月娘無法抑制地躲在屋中,抱住她年幼的兒子壓抑地哭出了聲。

    不能說她自己完全沒錯,

    可是那人當時分明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左右兩錢銀子罷了,之餘她一個貴為齊王妃的人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的不是麼?

    可是蘇婉容還是選擇揭穿了她。

    因為那人當時輕飄飄的一句話,她仿佛一瞬之間被打回了原型。她開始受人排擠疏遠,再惡劣些的,甚至會言語上辱罵她,欺負她。管事婆子不分配差事給她……

    月娘在齊王府下人圈裡面過的很不好。

    她後來的處境越來越差,於是每每回想起那人曾經高高在上的一句:「若實在有困難了,我自然會去幫你的。」

    月娘只覺得,實在偽善,可笑。

    是,沒錯。那日給她兒子看醫的銀兩,後來是蘇婉容這個做王妃的出的。可是出這些銀錢的代價,卻是從今往後,她,以及她年幼的兒子,長長久久被齊王府所有的人輕視孤立。

    後來齊王納妾,王妃不肯。可畢竟薑還是老的辣,蘇氏鬥不過皇太妃,最後終是落得個獨守冷院的下場。

    月娘便認為,此人不僅自以為是的虛偽,實在也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

    自古女子三從四德,便是長安城稍稍有點家底的男人,哪一戶不是三妻四妾?更何況她嫁的還是堂堂王爺,自己原就是個生不出的,卻要求對方一輩子只她一人。

    到底是個天真爛漫,不通世事的嬌小姐,想法實在幼稚的可以。若月娘來說,如今的這一切,都是蘇婉容她自己作出來的。

    她已經擁有了太多旁的女人一生都羨慕不過來的東西,卻根本不懂珍惜。固執地堅持一些天方夜譚的東西。平日裡憂愁的那些事情,在一無所有的月娘眼底,看起來都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天下又有幾個男人真正能夠做到?

    這個時候的月娘,早已經把自己如今受下人排擠,身處這等艱難的處境,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歸根在了蘇婉容的頭上。

    覺得就是當初此人的口無遮攔,才使得她淪落至如此田地。

    於是,因為某個陰差陽錯的機緣巧合,月娘被調去了王妃的別院幫著做事。看著王妃因為從前咎由自取的種種,現如今過的一樣不好。這是月娘幾年裡遇見的最舒心的事情。

    取得蘇婉容的信任,並非什麼難事。

    畢竟這就是個腦子單蠢簡單的。旁人對她一點點好,就以為是真心待她了。這種傻子,怕是人家把她給賣了,還傻乎乎地給別人數錢。

    二十多歲的婦人家,年紀實在已經不小了。這蘇氏又被診出來是個終生不孕的,如今皇太妃容不下她,王爺也由著她自生自滅……蘇氏這下半輩子十有八九,估計就落得個孑然一身的孤苦收場了。

    月娘取得了蘇婉容的信任,白日裡能夠近身在她身邊做事。於是便親眼目睹了蘇婉容這副紅顏憔悴,日益乾癟消瘦的模樣……

    月娘的心裡一瞬間平衡了不少。心道你當初害我如此,到底是要遭報應的。看吧,如今的你照樣不得好過。

    可是好景不長。

    月娘固然打心底的不喜,甚至怨恨蘇婉容。可是她不得不去承認,這也實在是個好命的。

    那個齊王,他心裡確實是有她蘇氏。

    府里的人都覺得,後宅的爭吵不休讓齊王逐漸厭煩,畢竟糟糠之妻不如新歡。在體貼懂事,又是名門所出的董寶琴面前,齊王還是選擇捨棄了蠻橫無理的髮妻。

    可是月娘晨間打水渙衣的時候,不止一次地望見,長廊深幽之處,一襲白袍的齊王身姿俊挺,青松一般靜立在牆角的陰影下,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出神地盯著王妃的那一扇微微敞開的窗棱。

    饒是世人將這一位王爺的心境剖析得再如何頭頭是道,可是眼神騙不了人。

    隔著層層疏木,月娘不近不遠,卻恰好清楚瞧見了這位王爺眼底的那一絲心疼與後悔。

    這個時候的月娘已經清楚意識到了,但凡齊王心中有那蘇婉容一天,終究是捨不得她過目下這般寄人籬下的日子。此番掙扎與猶豫之後,說不準這素來孝順母親的齊王爺,當真會為了佳人再與皇太妃爭上一回。

    更何況除卻齊王以外,這蘇婉容在皇宮中,還有一個與她關係甚密的貴妃嫡姐。

    若是被宮中的人曉得王妃在齊王府過的不好,那貴妃娘娘勢必會站出來替蘇婉容撐腰……

    月娘她不甘心。

    同樣都是出身不好的女人,憑什麼獨獨只有蘇婉容這麼好命?

    倘若真的有那麼一天,齊王后悔了,不顧一切地將蘇婉容接回了南苑。這個齊王府里,那便獨獨剩下她一個人孤立無援,舉步維艱了。

    月娘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於是她便把齊王屢次站在別院長廊,暗中偷看蘇婉容的事情,悄悄告訴給了董寶琴。女人最懂女人,月娘只看一眼,便曉得這個董寶琴,並非表面上那般柔順淑良,城府可深著呢,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其實月娘原不需要對蘇婉容下藥的。

    後宅婦人的手段,一個比一個陰狠惡毒。她暗中泄露消息以後,善妒的董寶琴,日後斷然是愈發容不下蘇婉容的了。

    可是月娘對蘇婉容心中有怨,當年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面盡失的仇,她若不報,這輩子恐怕都會是個遺恨。

    單單將她逐出王府,月娘覺得,實在是太便宜蘇婉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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