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白首相依,不離不棄(正文完
2023-10-03 11:41:02 作者: 木羽年華
旭日高升,輔國將軍及中郎將等人,帶領身披盔甲的清一色兵士,已在城門下排列整齊方隊,等待帝王祭旗閱兵。
蘇婉容抬眸望過去,就見眼前這男人一襲滄海金龍雲紋鎧甲,綴以赤梟金絲肩鎧。風吹過來,男人身軀英偉而挺拔,玄色繡九龍紋的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再往上看,就見耀目的日頭此時折射在男人稜角分明的臉上,襯得男人面部線條愈發的剛硬凌厲。薄唇緊抿猶如刀鋒,這樣一個男人,似乎什麼也不需要做,只是這麼負手站在那裡,周身就縈繞著一種仿佛天生就應該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氣。
從前,她總覺得如父親那般滿腹才情,清雅似竹的男子最為俊朗。如今嫁了這個蠻漢,方知如他這般身披鎧甲,能夠頂天立地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真的極為英俊。與他相比,就便連他背後的旭日,仿佛一瞬間也顯得黯淡無光。
蘇婉容怔怔地看著這一副畫面,腦海里忽然有一瞬的恍惚。總覺得這副場景仿佛似曾相識。
她突然想起來了。其實上輩子臨死之前,那並非自己與這男人的初次相遇。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場宮宴上,也是相似的情形。只是那時,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她卻只是齊王府的後宅婦人。震懾於天家威儀,只曉得誠惶誠恐地緊緊跪在齊王身後,甚至連天子聖顏都不敢抬頭瞧上一眼。
至於目下呢,男人還是帝王,可是她的身份變了,如今她是他的皇后。是這世上唯一有資格同他並肩而立,俯覽整個錦繡河山的女人。男人即將出征,她站在這裡,目送她的男人,她的丈夫遠行。
胤莽回頭的時候,瞧見的便是小女人眼如水波,瀲灩瑩潤,紅唇微張,就這麼眸光痴痴地望著自己。
他並不知道蘇婉容心中所想,可是他整個人卻沉溺進了這一汪,百般柔情宛若涓涓細流的迷離水眸之中。
千萬將士面前,不可做太過出格的事情。他強忍下狠狠吻住她嬌紅雙唇的衝動,大步上前,終究只是展臂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滿腔的鐵血柔情,仿佛點滴滲透最為堅硬冰冷的鋼鐵鎧甲,一寸寸,一絲絲熨燙進她柔軟的體膚。
「朕走了!」
萬千的言語,最終咬著牙,化作嗓音粗嘎的這麼一句。他重重抱了她一下,終於鬆開手,轉身闊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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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州一仗,比想像之中難打。
此片地帶地勢崎嶇,山巒重疊。戰地兩側多為懸崖峭壁,將士熟練陣容無從施展,強攻不得,以至於敵軍久攻不下。
山風獵獵,身披玄色繡九龍紋的胤莽,此時高騎馬上。
胤莽黑眸微微一眯,隔河觀望,他看見了同樣身披鎧甲的前朝三皇子薛硯之。
那人一襲白色雲紋戰袍,身形頎長,整個人猶如芝蘭玉樹。分明是在灰塵僕僕的戰場之中,那人唇邊卻噙著一抹清雅似仙的閒適淡笑。就仿佛褶褶生輝,流光溢彩的一塊璞玉,墜入塵土飛揚的凡俗,怎麼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趙龍驅馬,靠近胤莽身側,擰眉勸道:「陛下,此處地勢險峻,半月征戰下來,敵軍久攻不破,將士疲憊,士氣衰減。這薛賊又實在邪門兒的很,仿佛清楚我方所有陣勢。繼續拖下去,怕是對我軍不利。懇請陛下儘快撤兵,待與眾位將士商討出應對陣型,再攻不遲!」
胤莽聞言,側眸,淡淡地掃了趙龍一眼。
「趙卿。」
英武威儀的帝王高坐馬上,他抬眼望向不遠處起伏連綿的山脈,淡聲說道:「你十歲出頭就跟著朕,同朕出生入死多年,朕今日打下這片江山,經歷過的無數戰役里,你幾乎都有參與,可以說是鞠躬盡瘁。」
趙龍微怔,顯然並不曉得皇帝為何忽然提起此事。
可下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低下頭,拱手鄭重說道:「為陛下效力,原本臣之職責所在。」
胤莽便對趙龍說道:「萬千將領,你隨朕最久。自然也應當曉得,朕的兵書里,從沒有』逃』這個字。今日既是朕來領軍,迎難而上,也要把反賊一次殲滅。」
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
可是退兵看人,面對覷覦他女人的人,胤莽他,不可能退。
神情一瞬間變得冷硬狠戾,隔岸相望,胤莽緩慢抽出了腰際寶劍。
他嗓音冰冷地揚聲說道:「眾將士聽命,隨朕衝過去,朕要親自砍下那人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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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元帝領兵親自迎戰,其善戰程度,以三個字來形容,就是快,准,狠!
動作迅猛,猶如虎豹。
三皇子麾下軍力,大多都是這兩年間陸續組建的新兵。戰場上從前未曾有過交鋒,只是聽聞晉元帝之驍勇,如今親眼目睹,只覺得震撼愕然,一眨眼的功夫,手持長劍的尖叫聲,銳物入肉的悶響,頃刻間血流成川,橫屍滿地。
他甚至根本不講什麼所謂的陣型陣容。全憑身上那股子粗魯的蠻力,長驅直入,橫行霸道,硬是帶著麾下精兵,筆直地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天生的戰神,這樣的人物,仿佛生下來就應該率領千軍萬馬,無往不勝。
沙場就是這個男人的天下。
他不是他的對手,哪怕率先取得了有利地形,甚至掌握了先知。他都無法逆轉已經註定了的敗局。
當晉元帝鋒利的刀鋒抵上薛硯之的胸口,他心裏面這個念頭已經逐漸形成。
他不退不避,甚至毫無畏懼。他只是背脊筆直地站在那裡,抬起俊朗似畫的一雙墨色鳳眼,望向那臉龐冷硬的男人。
一路殺到這裡來,胤莽此時的形容看起來不可能不狼狽。
戰袍被敵人的鮮血氳深了一個顏色。他連眸底都染上了一層血紅色,此時手持寶劍,直指薛硯之,便有殷紅的血珠,連成細密的線,一滴一滴流淌下來,滲入泥土。
薛硯之就這麼看著眼前渾身帶著血腥煞氣的男人,忽然扯唇,突兀地笑出了聲。
俊美似謫仙一般的男子,身批不染纖塵的白袍,就連笑起來,也猶如清風雅月。他看著近在咫尺,神色陰鷙仿佛奪命閻王的皇帝,眸底的笑意逐漸變得嘲諷,
他面色平靜,不卑不亢地直視對面的人,聲音緩緩:「婉婉乃是大家閨秀,從小便是京中才女。她喜歡的男子應當儒雅有禮,彬彬得體。能夠陪她雨中閒步,月下撫琴,吟詩作對,對坐品茶。而你……一介市井草夫,你根本不懂她,亦,配不上她。就算你使出卑鄙手段,偽造先帝遺詔,以權勢將她搶走。再來一世,我必先你一步,婉婉她,必將還是我薛硯之之妻!」
幾乎話音剛落,胤莽額角青筋暴起。他紅著眼,手握利劍,鋒利的刀刃「噗吱——」一聲,狠狠貫穿薛硯之胸膛,繼而連根抽出。
薛硯之霎時間瞳仁放大,鮮紅的血液從血洞裡奔涌著四溢而出。他睜大了雙眼朝後方直挺挺地倒下,面目痛苦地掙扎了一會兒,很快就徹底沒了呼吸。
胤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腳下那死不瞑目的人,手持浸血寶劍,眉目冷戾猶如染上寒霜。
「朕的女人,生生世世都屬於朕。至於你,註定是朕的手下敗將,便是再來一世,也必然同樣死於朕的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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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
五月初,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了。可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接近臨產,蘇婉容不敢貪涼。
這會兒摩挲著臃腫渾圓的肚子,坐在鳳儀宮外面的小花園裡,依舊是用織錦絨毯,把肚子護得嚴嚴實實的。
「娘、娘,抱抱,抱抱。」
一歲出頭的惜兒,學習能力很快,又很聰明。目下不僅能夠自己搖搖晃晃地走路,甚至學會伸出胖乎乎的一雙胳膊,眨巴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朝母后撒嬌。
垂眸瞧著自己水靈可愛的女兒,蘇婉容眉眼溫柔地笑了。
她揉了揉女兒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聲去哄:「娘親要照顧惜兒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惜兒讓奶娘或者倚翠姑姑抱,可好?」
懵懵懂懂的女娃娃呆呆地望向母后圓鼓鼓的肚子,仿佛在問,弟弟妹妹在哪裡呀?她怎麼沒有看見?
女兒太可愛,若非她大腹便便的行動不便,此時真想彎下腰來,親一親女兒軟嫩的臉蛋。
她又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耐心地同她解釋,小寶寶還沒出生,在她的肚子裡。再過至多一個月,惜兒就要做姐姐了。惜兒自己都還是個寶寶,她並不懂得做姐姐有什麼好的。可娘親不能抱她,她感到有些沮喪。
過了一會兒,小小的惜兒靈機一動。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張口再次要求:
「娘親不抱,娘親高高,高高。」
不能抱抱,舉高高更有意思。
蘇婉容失笑。
都不能抱她了,舉高高顯然更不可能。
事實上蘇婉容從來就沒帶惜兒玩過舉高高。把小丫頭高高抱起,舉過頭頂,逗得女娃娃咯咯直笑,這素來是她父皇愛做的事情。
惜兒的父皇……
回想起那個男人,蘇婉容微微一愣。
那男人身軀強壯,雙臂更是結實有力。莫說一個一歲出頭的小丫頭了,便是她這個做娘的,也能被那雙鐵臂攔腰抱起。
雖然羞人,但蘇婉容她其實極喜歡被胤莽抱的。喜歡被他對待寶貝一般抱在懷中,用他灼熱的薄唇,一下一下,疼惜地親吻著她。
與男人昔日的種種溫存,一被勾出一個頭兒,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接二連三浮現於腦海。
回憶以往,蘇婉容不自覺有些失神。
卻在這時,倚翠神色著急地跑了過來,步伐邁的太大,險些從台階上摔了下來。蘇婉容上一刻的思緒就這麼被徹底打散了,看著這冒冒失失的丫頭,抿唇便笑出了聲。
「瞧瞧你,這是在急什麼呢。」
倚翠氣喘吁吁,連行禮也顧不上了。稍稍緩過氣兒來,就急急地對她說:「娘、娘娘!皇上,皇上他回來了!」
蘇婉容愣住。
她怔怔地抬眼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垂花雕刻長廊,傳來矯健有力的腳步聲。也就是那麼呼吸的一個間隙,那身穿玄色鎧甲的高大男人,從拐彎處步履匆匆地走了出來。
瘦了些,黑了些。原本就稜角分明的一張臉愈發的剛硬凌厲。可是瞧看起來,依舊偉岸,挺拔,英俊。
瞧見軟椅上坐著的是她,闊步走來的男人眸底霎時間一片柔和。蘇婉容亦是心跳如鼓,眼看男人離自己越來越近,步伐也愈發急促。
她喉間一哽,眼眶發熱地,笑著從軟椅上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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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的這一天,艷陽高照,碧空萬里。
晉元帝這一日,早朝進行一半,便火急火燎地從金鑾殿趕過來。此時站在鳳儀宮寢殿門外,高大的身形猶如人形石雕一般,僵硬而直挺地站在原地。
屋內一直傳出斷斷續續的痛呼聲,那些個痛苦隱忍的呻吟,就如同無形的刀子一般,狠狠刺在胤莽心口。
他已經後悔了。他就不應該一時心軟縱容那小女人順其自然。他就應該狠狠心,徹底避孕,萬一那小女人今次有個三長兩短,那後果……胤莽他根本就不敢想像。
隨著時間的流逝,胤莽的臉色越來越白。就在他再也壓抑不住,咬牙準備直接衝進去的時候。皇后娘娘的產房內,隔著一架花鳥屏風,一道響徹整座寢宮的洪亮啼哭聲,猝不及防傳入眾人耳畔。
立在門外,雙腳仿佛生了根似的胤莽,聽見這一陣啼哭,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地。
呆了片刻,反應過來以後,急匆匆闖了進去。恰好與從正室內繞出來的產婆,撞到了一塊兒。
高大健碩的帝王,這會兒冒冒失失地奪門而入,可是把產婆給嚇了一跳。可是喜事當頭,自然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馬上把裹在紅錦襁褓內的小娃,抱過來給皇帝看。
產婆高興極了,眉梢帶喜地揚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為皇上誕下一名龍子,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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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以後,蘇婉容的這對兒漂亮的仿佛瓷娃娃一般的兒子女兒,都已經逐漸長大。
女兒喚作胤惜,嬰兒肥慢慢褪去以後,眉眼愈發出落得水靈精緻。一看,往後便是個美人胚子。
只可是,嬌滴滴水潤潤的小姑娘,越長大,越發成了個清冷老成的性子。也不喜被人抱了,就愛圍在她太師外公身後,讓外公跟她講弟子規和三字經。
兒子喚作胤宸,生得濃眉大眼,像他父皇。
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和他皇姐姐是兩個極端。男子漢小丈夫,偏生性子粘人的很,又極愛哭。但凡有一個不好,小嘴兒一扁,眼淚金疙瘩就一滴一滴連成了串兒。哭的急了,那便是連母后去哄,都是沒用的。
這會兒便是如此,小阿宸粘著姐姐,讓姐姐陪自己放風箏。皇姐姐不願意,覺得放風箏小孩子氣,又浪費時間,不如留在寢宮裡,看幾本繪本來得有趣。
小阿宸不高興了,就開始哭。惜兒牽起弟弟胖乎乎的小肉手,小大人兒似的無奈地安慰了兩句。小阿宸吭吭唧唧的不答應,扭著肥嘟嘟的小身板,哭得愈髮帶勁兒。
這樣的場景,每日都會上演個兩三次。
最起初的時候,蘇婉容這個做母后的,還會出面適當地調解一番。後來習慣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
目下,蘇婉容隨胤莽一道兒半躺在貴妃榻上。
一邊遠遠望著自己生下來的這一對兒金童玉女,心下的滿足難以言喻。一邊枕在男人強壯有力的臂彎,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她剛剛嫁給他時,發生的那些陳年往事。
便抬起頭來,一雙美目斜睨著他,問:「還記得當初我跟你立下的那道約書嗎?都說君無戲言,倘若從西夏回來以後,我翻舊帳,不想繼續做你的皇后了,你要怎麼辦?」
她同他曾經有過半年之約,半年之期一滿,倘若她想離開,男人不能阻攔。如若毀約,男人便要江山易主。
白紙黑字地立下毒誓,契約書還在她的妝奩最底層壓著呢,不怕男人耍賴。
胤莽原本正把玩著妻子如雲秀髮,乍一聽見妻子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劍眉一挑,卻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朕自然不怕,因為那紙約書,早在西夏臨行之前,朕就一把火給燒了。」
燒了?
蘇婉容一怔,有些不信。
妝奩有個隱蔽的暗格,上面落了鎖的,除了她自己,根本沒人可以打開。
蘇婉容覺得男人在說大話,嬌哼一聲,有意當場打他的臉,就吩咐煙晴去尋當年的那盒妝奩。
原本蘇婉容內心裡是極為篤定的,覺得這蠻漢子就是在吹牛皮。直到煙晴神色複雜,兩手空空地走過來,湊近娘娘耳邊,跟娘娘說……那妝奩早被人憑暴力給強行拆卸了,至於藏在最裡面的暗格……根本是空空如也……
蘇婉容當下愣住,待她反應過來以後,一雙美眸後知後覺地,立刻怒氣沖沖地瞪向身側笑容得意的男人。
「好啊你!你這個不要臉皮的大騙子!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根本沒有想過遵守約定!」
虧她以為這蠻漢子總歸有那麼點良心,能夠履行諾言,竟然傻乎乎地著了這男人天大的一個連環套!
可不是一個天大的連環套嗎?套著套著,把自己這輩子都給套進去了!
見妻子生氣,氣呼呼地撅著紅潤的小嘴兒,又不理人,胤莽見狀,識時務地趕忙抱著人又親又哄。
嘴上說著討她歡心的話,可是內心裡呢,卻是根本未曾因當初的決定後悔過。
他不是什麼君子,若重新來過一次,他還要騙她。騙到她真心喜歡他,喜歡他喜歡得非他不可為止。
畢竟初遇她第一眼,整顆心都被她勾了去。
從此非卿不可。許卿一世榮華,白首相依,此生不離不棄。
——正文完
------題外話------
忽然覺得,連根抽出這個詞好污啊,想換成連根拔出,好像更污了?(果然污者自污嗎?
完結撒花~
接下來是馬不停蹄地開始更新前世番外,還是休息幾天再更呢?有點小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