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變化（二更）

    這一場拍攝的就是郭素素向孟冬坦白的那場戲。

    伊芙和榮季安這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都是十分樸素平常的穿著。特別是榮季安，身上直接就穿了一身和農夫差不多的粗布衣裳。伊芙也穿著和他差不多是配套的款式，只是顏色靚麗一些，款式稍微新穎一些。

    不過，人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

    同樣的衣服那些龍套演員穿上的確就成了山里婆娘山里漢，可伊芙和榮季安穿起來，真真是好看的。

    這倒是挺符合他們的身份。

    畢竟，郭素素和孟冬本來就是從大城市裡過來的人，自然要有一些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感覺。

    「來來來，都準備一下，可以開始了！」李奇峰將剛剛的情緒都收了起來，拿起他的專屬小喇叭吼了幾聲，「Action！」

    「我……我想留下來做跟你一樣的工作，可以嗎？」

    郭素素望著孟冬，放緩了語氣。

    她知道面前的這個人身有殘疾，不能聽見聲音，也不能開口說話。不過他會手語，也會簡單的唇語。

    這樣放慢了速度看著他說話，孟冬是能夠「讀」懂的。

    畢竟，郭素素自己並不會手語，寫字的話又太慢，有的東西根本就表達不出來。所以，她還是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而且，這還是郭素素自從病情暴露之後，第一次這樣和一個人近距離地接觸、直視，甚至是心平氣和地說話。

    哪怕對方其實處在一個無聲的空間裡。

    郭素素的衣服之前掉進河裡已經全都濕了，這個地方也沒有什麼洗衣機脫水，或者什麼衣物烘乾機，所以為了不生病，她只能換上了村民們送給她的衣裳。

    如今她的身體不允許有一點兒差錯，稍微一點小的病毒就能讓她喪命。

    大概是之前因為生病收到的異樣眼光已經夠多了，所以穿上這種和她的形象完全不搭的衣服，郭素素倒是沒有一點兒不自在。

    經歷了險峰，又何懼丘陵？

    孟冬說不了話，就一邊用手指比劃著名「可以」，一邊微笑著點了點頭。

    郭素素的眼睛先是一亮，然後又黯淡了下去：「不不不，你不知道的，我不能留下來的……我不能……」

    為什麼？

    孟冬的手語比劃出來。

    郭素素現在還看不懂，但她也能根據孟冬臉上的表情猜出來，這人想要說什麼。

    「我……是有病的。」郭素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開了口，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有那麼一刻，她是很想瞞著這個消息的。

    但是，郭素素並不想這樣。這個村子的人待她很好，眼前這人還是救過她的。之前想著死，但真的到了死的那一刻，感覺到冰冷的河水蔓延過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還是想活著的。

    對著救命恩人撒謊？

    郭素素從小的教養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而且，紙包不住火，如今不坦誠，等到以後暴露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接受那些熱情友好的人在成為了她的朋友之後，又突然冷面相向，視她為垃圾、人渣。

    所以，郭素素還是說了出來。

    不過，這事情就像是刻在了她骨子裡的恥辱。在說話的時候，她慢慢地低下頭去。

    孟冬的耳朵聽不見聲音，這會兒郭素素一低頭，他連對方的唇語也讀不了，根本就不知道郭素素怎麼了。

    於是，他坐在那兒想了想，突然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遞過去：「你怎麼了？」

    郭素素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的動作會讓對方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但真要親口說出愛滋病的事情，郭素素又覺得難以開口，哪怕對方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看著那張紙，突然在上面寫了起來。

    而孟冬就在她的示意之下，坐在一邊靜靜地觀看。

    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郭素素沒有一點兒隱瞞，全都「說」了出來。然後，她握緊了手裡的筆坐在一邊，等待最後的宣判結果。

    孟冬拿起那幾張紙，神情認真地看著，就像是在研究著什麼機密文件。

    等到他全部看完，這才把幾張已經被寫滿了字的紙放到一邊。

    想了想，孟冬又拿起紙對著旁邊的燭火點燃，親眼看著那些紙張燃成了灰燼。

    郭素素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在嫌棄她，擔心那些紙也會傳染病毒，所以才燒了嗎？

    郭素素心裡一抽，手裡的鋼筆握得更緊了。

    孟冬很快就發現了她的動作，然後伸出手將她的手指挪開，將那支鋼筆拿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果然，現在連鋼筆都不敢讓她碰了嗎？

    郭素素苦笑了一下，為自己剛剛的那一絲期待感到可笑。她怎麼會以為這人不在意呢？難道之前受到的打擊還不夠多嗎？

    她這會兒只看到了那些自己認為的畫面，卻沒有注意到孟冬的眼神始終是柔和而包容的，就連他移開她手指的動作都是溫柔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嫌棄排斥的反應。

    郭素素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帶著幾分苦意，剛想站起來告辭，就被對方拉住了手。

    郭素素：？

    不是嫌棄她嗎？為什麼要主動接觸她？

    就連用一下紙筆都擔心被傳染，這樣手握手就不擔心嗎？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但孟冬全然沒有感覺到郭素素此時的心理變化，反而動作柔和地攤開了郭素素的掌心，然後一筆一划寫下了兩個字。

    「孟……冬？」

    郭素素一時都忘記了剛剛自己的那些心思，跟著念出了那兩個字。

    眼前這個男人一下子就笑彎了唇，剛剛在她手心裡寫字的那根手指轉過來指了指他自己的胸膛。

    「你叫孟冬？」郭素素猜測道。

    果然，他笑著點了點頭。

    「你……你剛才，為什麼要把紙給燒了？為什麼要把鋼筆拿走？」郭素素本來就不是什麼奸猾之人，否則也不會開口說出事實了。這會兒見孟冬全然沒有排斥她的意思，就直接把剛剛的問題問了出來。

    孟冬指了指那小堆剩下的灰燼，比劃了幾下，想起來郭素素不會手語，又停了下來，然後開口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郭素素能認得出，那兩個字是——秘密。

    所以，是要幫她保守秘密嗎？

    然後，孟冬又指了指鋼筆，然後拉過郭素素的手，用指尖點了點她的手心，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郭素素低頭一看，原來她剛剛太過緊張驚懼，抓住鋼筆的時候太過用力，將手心都摳出了印子來，看上去就覺得疼。

    她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但是，這一次和前一次的「無言」，卻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原來，他不過是在關心她。

    孟冬再次在郭素素的手心裡一筆一划地寫下了那兩個字，然後指了指他自己，表情顯得格外認真。

    郭素素感覺到手心酥酥麻麻的，心裡卻已經是一片柔軟，眼中含著淚，嘴角卻帶著笑：「嗯，我記住了，你叫孟冬。我……我叫郭素素。孟冬，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她又哭又笑，伸出了手。

    孟冬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然後也伸出手去，裂開嘴笑了一下，說了兩個字，看嘴型，說的正是——你好。

    「Cut！」

    李奇峰叫了停。

    而以往在叫停後出戲最快的伊芙，卻一直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呆愣愣地看著手。

    剛剛，榮季安飾演的「孟冬」在接近「郭素素」的時候，伊芙突然就想到了那天自己拉起小葡萄的手時，那雙一下子綻放出了光彩的眼睛。含著淚，卻充滿了笑意。

    當時她半知半解，並不是全然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在哭的時候笑起來，而且讓人為她感到愉悅高興，又為她感到心酸疼惜。

    但是在剛才，她突然就明白了。

    當初她選中了小葡萄，果然是正確的。

    即使伊芙當初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但已經讀過整個劇本的她在潛意識中其實已經將「郭素素」這個影子刻在了心裡，所以哪怕是還未深入了解，她敏銳的感知力就已經感覺到了小葡萄和郭素素之間的共通之處。

    郭素素這個角色的原型已經去世多年，伊芙沒能看到她本人。

    但是，她遇到了那個小葡萄，即使是開在淤泥之中，也要綻放出自己的風采的小葡萄。

    榮季安前輩說得對！

    伊芙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部電影，不僅僅是來源於郭素素和孟冬這兩個原型人物的故事，也是來源於那個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小葡萄。

    只有演好這部電影，讓更多人看見它，記住它，才是對小葡萄最好的懷念。

    李奇峰見伊芙總算是回過神來了，這才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伊芙因為陳晶帶來的那個壞消息就沉浸在角色之中出不來了，這樣不僅對伊芙自己的心理狀態沒有好處，更是會耽誤劇組的進程。

    雖然完全沉浸其中有助於某些鏡頭的全身心投入，但後期拍攝之前的鏡頭可就麻煩了。

    連榮季安都因為這個放下心來。

    他自己的精神狀態就不太好，常年入戲，讓他的精神十分疲憊，很容易出現難出戲的問題。伊芙現在還年輕，如果這時候精神狀態就出現了毛病，對以後是沒有好處的。

    還好，伊芙比他想像中的更好，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就自己調節過來了。

    「剛剛拍得很好！」李奇峰拍了拍伊芙的肩膀，「你之前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看伊芙剛剛出神的樣子，也知道這一幕肯定和那個死去的小葡萄有關係了。

    李奇峰等人雖然心裡也覺得有些傷感，但畢竟沒有長期相處過，感情不算太深。所以很快就能從那種情緒之中解脫出來。

    伊芙聽到李奇峰的誇獎，第一次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一個「這還用說」的表情，而是笑了一下道：「應該謝謝小葡萄。」

    「對，」李奇峰嘆了口氣，「等咱們劇組殺青以後，大家一起去看看她吧！」

    「這當然好。」伊芙點點頭，「小葡萄很喜歡熱鬧的，她一定很開心。」

    說完之後，她自己都愣住了。

    換做是剛來地球的她，這會兒一定會跟看智障似的瞟一眼李奇峰，然後一板一眼地解釋，人死了之後根本就不知道有誰去看她，這毫無意義。

    但是現在，她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除了伊芙以外，陳晶也變了。

    一開始提到愛滋病人的時候，她是嫌棄的，是害怕的，後來改觀也是因為伊芙，所以剛去的時候並不主動接近小葡萄。

    但這一次的接觸就像是一個開關，把她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小葡萄的死更是讓她整個人都不同了。

    「伊芙，我要跟你說一件事。」當天中午，已經睡了一覺的陳晶提著她簡簡單單的小包裹出現在伊芙面前，一看就是準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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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提醒一下，大家不要因為小葡萄這樣的存在就真的全無防範地去接近別人。

    世上並不全是壞人，但也並不全是好人。不需要去敵視別人，也不需要把人家當成髒東西鄙夷，但是該有的安全防範還是要有的。畢竟大家不是將軍，什麼都不用顧忌。女孩子要好好的保護自己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