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大山（一更）

    之前李奇峰傳給龔智的劇本是最初的簡略版，能夠看清大概的故事脈絡，還有基本的人物構造。這一次傳給伊芙的卻是專門精修拓展之後的版本，也就是這部電影的最終成品了。

    這劇本名叫《大山》。

    這名字太過樸實無華，內容卻是涉及到了好幾個話題。

    女主人公郭素素是一個名校畢業的高材生，畢業後順利進入了一家高企，並且以出色的工作能力在短短的幾年內就晉升為部門總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難纏的客戶找上門來。

    因為這個case太難搞定，郭素素第一次有了焦頭爛額的感覺，正好她過來旅遊，暫時寄住在家的表姐知道了，以「為她好」的名義，暗中給她注射了某種能夠讓她「完全放鬆」的「聖品」。

    有那麼一刻飄飄欲仙的感覺讓郭素素差點兒沉迷其間不願醒來。

    但是，郭素素這人從小都是有自制力的。在藥效清醒之後，她立刻就反應過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聖品」，而是「毒」！

    郭素素干不出告發自己表姐的事情，只把她趕走了不願意再接近，自己則陷入了苦悶的戒毒期。

    這種滋味是相當難熬的，就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她身上噬咬。很多時候，郭素素都差點兒忍不住想去聯繫表姐購買她的「聖品」，但她最終熬了下來。畢竟只是被動地使用了一點，在用完了以前積累下來的所有年假之後，她暫時擺脫了那種蝕骨的痛苦。

    這期間，郭素素從之前美麗健康的年輕女性，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在回公司銷假的時候，她這模樣倒是讓其他人都相信了她的確是生了重病才請了假。

    而這個時候，那個難纏的客戶也終於被搞定了，郭素素還收到了她可能會再進一級的通知。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天不隨人願，郭素素的人生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急轉彎。

    一次公司的健康監測，讓郭素素陷入了無盡深淵——她感染上了愛滋！

    原來，郭素素的表姐本身就是愛滋病病毒的攜帶者，但她本人沒有去做過檢查，又還是在潛伏期，所以根本就不知道。當初她為郭素素注射的時候，使用的就是她已經用過的注射頭，對這些根本就不知情的郭素素就這麼中招了。

    從那以後，郭素素的情況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男同事們從前愛慕親近的眼神如今變得嫌棄下流，女同事們從前有禮熱情的態度如今也是排斥嘲諷。

    在他們心裡，郭素素就是一個私生活混亂的下賤人，一定是跟不同的人濫交，否則怎麼會染上這種髒病呢？

    甚至還有人猜測上次郭素素請假之後回來的樣子，其實是去墮胎了。

    明明是毫無根據的話，卻在整個公司里都傳遍了。郭素素一夜之間就從業界精英變成了一顆毒瘤，好像多看她一眼都會侮辱了自己的眼睛似的，人人避她如避瘟疫。

    郭素素將一切苦悶都憋在心裡，可讓她壓垮了最後一根神經的是——公司將她辭退了。

    表面上的理由是她和這份工作不太合適，而實際上，不過就是因為她的病。

    這一刻，郭素素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殘酷。

    她除了上大學期間父母乘坐的航班發生空難以外，就從未有什麼大的波折，一路順風順水走到現在，就連讓無數人恐懼的毒癮她都能順利克服，現在卻敗在了一場病上面。

    而這些，都是來自於她那個不過是「出於好心」的表姐。

    郭素素甚至想過報復，但自從知道將病毒感染給了郭素素以後，她那個表姐的電話就再也沒有打通過，整個人就跟蒸發了似的遍尋不到了。

    而這件事的影響卻沒有停止。

    她所住的小區里就有從前公司里的同事，這件事情就這麼傳播開來。

    郭素素每當一個地方，看到的都是別人慌張避開的身影，甚至還有小孩子對著她的背影吐口水。有人一不小心和她擦肩而過，都要緊張地去醫院檢查檢查是不是被感染了。

    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愛滋的傳染途徑有哪幾種，他們只知道——郭素素骯髒下賤，作風不良。

    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冷暴力環境下好好的活著，至少郭素素忍受不了。

    她想過自殺，但即將服下安眠藥的時候，她突然看見了電視裡的風景節目。那些青翠漂亮的山林讓她有了一種乾淨祥和的感覺。

    郭素素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變賣了房產和其他不動產，拿著所有的存款離開了這座城市。

    郭素素決定找一處偏僻的山林，將自己埋葬在大自然中。

    可這一次突發奇想的「旅行」，卻為她帶來的新生。

    她沒有買什麼地圖，也沒有查找什麼攻略，直接選擇了一個偏僻的地方走進了大山。

    原本她的打算是從山頂一躍而下，從此離開這個世界，但半路上卻差點兒掉進河裡淹死了。

    這時候，是一個男人救了她。

    這男人就是孟冬。

    郭素素見他背著自己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就突然坦白了自己是愛滋病患者，如果不想被她感染，最好就不要靠近她。

    但是，等她將話說完，對方也沒有反應。幾次試探之後，郭素素才發現，這男人居然是一個聾啞人。

    兩人回到了男人所在的村落。

    這地方十分偏遠，和外界幾乎沒有多少聯繫。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愛滋，也不知道什麼是吸食毒藥，他們關心的是能不能活下去，關心的是孩子們能不能走出大山。

    郭素素這才知道，這個男人其實是外面過來的志願者，在一次發燒時來不及送出去治療，才變成了聾啞人。而他並沒有就此離開，據他以前還健康時的說法，他是孤兒院的孩子，也不會有多少人惦記，不如留在這裡幫助更多的孩子。

    但聾啞之後，他的授課變得十分困難。

    但不論是他這個「老師」，還是那群學生，卻從未放棄過。

    郭素素突然萌生了留下來的衝動。

    在這裡，不會有人嫌棄她，也不會有人說她的壞話，相反，她可以在這兒重新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

    而唯一可能會知道她問題的孟冬……

    郭素素並沒有隱瞞，用文字寫出了自己的情況，將真相告訴了他。郭素素不想在自己紮根以後，卻突然暴露出來讓人排擠，還不如一開始就說給大家。

    誰知道，孟冬在看完了那些字後，拉起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裡寫下了兩個字。

    郭素素認得出，那是他的名字，孟冬是在對她自我介紹。

    這男人什麼話也沒有說，郭素素卻有了一種落淚的衝動。

    第二天，孟冬在村民們集會的時候用手語告訴了他們幾件事情，郭素素看不太明白他到底說了什麼，但也知道可能是跟她有關。

    集會之後，村民們卻熱情地將她圍了起來，郭素素這才知道，他們知道她生了重病，但會留下來教導學生。不過她的病雖然有傳染性，但只要不進行血液、體液的接觸，是不會有危險的。

    淳樸的村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好老師了。

    郭素素透過人群，對上了孟冬那雙溫柔的眼睛。

    於是，本來是一趟自殺的旅程，卻變成了一次長達大半輩子的支教活動。

    郭素素在孟冬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從前的陰影。她學會了手語，在和孟冬相處的時候也不愛說話，兩個人不過是相視一眼，比劃著名動作，就能有一種心心相貼的感覺。她是孩子們心中最溫柔最漂亮的老師，她是村民們眼裡最善良最堅強的女孩子。

    大山裡的學生在郭素素和孟冬的幫助下成功走了出去，並且衣錦還鄉，帶來了更多的資源，村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有記者知道了郭素素和孟冬的事情，立刻趕了過來想要採訪他們，卻被郭素素拒之門外。

    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她依然不喜歡那種暴露在大眾面前的感覺。

    直到年長她的孟冬因為早年的病復發死去，郭素素才出現在了鏡頭前。

    大概是平時生活中很少說話，她的聲音輕緩柔和，完全不像是一個在山村里呆了好些年的女人。她慢慢回憶起曾經，大多數都是孟冬和這座大山。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大山給了我新的生命，孟冬讓我的生命有了新的色彩。」

    郭素素和孟冬從未說過愛，甚至沒有婚姻關係，但他們倆的感情卻一直沒有變化，這比那些熱戀期閃婚的情人更讓人感覺到愛的溫暖。

    大山雖然偏遠落後，村民們貧窮到難以維持溫飽，但正是他們給了郭素素一個接納的懷抱。

    郭素素的事情在社會上引起了重大的反響，愛滋病的各種預防知識也都傳播開來。

    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並不只是亂交才會有愛滋，也不是每一個愛滋病人都是罪大惡極；他們也知道了，和這些患者的交往只要能夠保持在正常的程度，是不會有感染的風險的。

    但即使是這樣，郭素素也不想再出這座大山。

    她依然留下，守著這座見證了她的命運轉折點，見證了她和孟冬的大山。

    兩年後，四十三歲的郭素素去世。

    淳樸的村民們甚至為她和孟冬一起立了長生牌位，想要世世代代感謝他們的付出。他們兩人為大山送出了不知多少位名牌大學生，而這些孩子的回歸又帶動了大山的經濟發展。

    整個故事幾乎沒有什麼讓人心驚肉跳的起伏，卻全程有一種拯救與被拯救的溫暖和希望。

    而且，這個故事是有人物原型的。

    當然，劇本是在真實事件上進行了加工創造。

    而伊芙，在劇組開始拍攝之前，除了要迅速把劇本記憶完整之外，還需要跟著人去故事中的那個地方去聽一聽那些老人家眼中的「郭素素」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好在拍戲時更加傳神。

    和她有同樣任務的就是榮季安，他是需要去探聽「孟冬」的故事。

    除此以外，兩人還需要儘快學習手語，而且要觀察一下真正地聾啞人是什麼樣子的。

    這樣的行程安排絕對不算輕鬆。

    好在李奇峰那邊給出的時間還算寬裕，只要前期準備做的足，後面的拍攝才會越來越順利，所以他並不準備剋扣兩人的時間。

    伊芙在家呆了幾天，就坐上車子和榮季安一起去了劇本里的那座大山。

    不過，現在的大山和故事裡的已經全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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