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譚雲岫（中）

    我覺得我還是有個感情的人的，至少對我爸媽，我還存在感情。

    可自從那次我爸對我黑臉並用「武力」好好教訓了我一番後，我這才終於真正意識到他們的離婚給我帶來了什麼。

    也許，我並不再是他們最緊張關心的人。而且，他們都開始奔向自己嚮往的幸福，重新組建新的家庭，那我又算什麼呢。

    比如我叫我媽陪我去趟遊樂園，她跟我說她今天約了叔叔，TA們要去電影院。

    比如我叫我爸給我弄點我愛吃的，結果他沒有弄，反而弄了許多另一個人愛吃的東西，忽略掉我的存在。

    還比如我和我那後媽兩人，如果兩人有矛盾，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把被最先維護。我爸覺得他的兩個「寶貝」，似乎後來的那個「寶貝」更需要呵護一些，然後……反正被揍的那個人總是我就對。

    那個女人撒個嬌，我爸就徹底繳械投降了。

    我想，我後來受不了嬌滴滴類型的人以及矯揉造作、虛情假意類型的人，估計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是那時對那個女人感到厭煩、噁心、反胃而落下的病根啊。

    不過被揍多了我總會學乖了。

    我還是不要再試圖去挑戰我老爸的權威，因為無數次的經驗告訴我，挑戰了也是沒有用的。

    在他們心裡，我或許還是一個緊要的人，但是……已經不是最緊要的那個。

    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要追求的東西，如果非要給我身上安裝個什麼詞的話，那估計真只有「拖油瓶」一詞最適合了。

    對的，我那時徹徹底底成了他們在追求各自幸福的路上的一個碩大——拖油瓶，一個令他們糟心和煩躁的拖油瓶。

    他們的不耐煩和討厭，其實我看得出來。畢竟誰會願意在跟別人約會甚至柔情蜜意時，突然蹦出一個與前任的「小拖油瓶」？估計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尷尬而糟心吧。

    所以他們很矛盾。儘量對我好之時，同時也在隱隱期待我能離他們遠點兒。

    這是怎樣一種情況呢？後來我用我極高的智商和情商來理解，他們其實在是希望我最好成為一個玩具。當他們同情心泛濫或愛意泛濫了，他們能隨時叫我來，對我好，向我施加他們的愛心和同情，以讓他們偶爾升起的愧疚心能夠得到安撫。同時也以此證明：看，我有對她好的，我並沒有忽略她。之後又瀟瀟灑灑地繼續追求TA們的歡樂而去，心安理得。

    同時他們還想，在他們需要我消失時，我最好能不煩擾他們，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而去，不給他們添加任何負擔。

    這真是一種悲哀。

    我曾經試圖想過，是否父母對子女的感情便是如此了，有時候小孩於他們而言，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可當我上幼兒園後，當我看到身邊許多同學的父母如何對待我的同學時，我才發現原來不是的。

    他們的父母是那麼緊張他們。那些父母，可以是他們的玩伴兒、朋友，甚至比緊張自己還要緊張那些同學。如此一來，我瞬間就明白了，原來不是每個父母都和我的爸媽一般。

    從那時起，我便總感覺我悶悶的。看到我那個後母時，我頓時更覺得她討厭。

    然而，這還不是我命運改變的真正轉折點。

    我的生活是從何時真正發生翻天覆地、無可挽回的變化的呢？

    我想，大概是從那個女人生下一個小孩開始。

    那個女人給我生了一個妹妹。

    也正是因為這個妹妹的到來，我生活的寄託和感想，徹底改變。

    從那時起，我成了一個真正多餘的人。我成了不受我老爸一家歡迎的外來者。

    就算是我爸，有時候也會陷入與他新妻子新女兒的天倫之樂中，其樂融融，畫面溫馨而甜蜜，完全不知道房間裡還有一個我在閃躲。

    其實我本也可以不躲的，但那樣畫面太刺眼，同時他們看到我也會厭煩。

    我已經徹頭徹尾多餘地存在於這個地方了。

    我和我那後媽的矛盾又是從什麼時候最終到達不可調和的地步的呢？

    估計是從那次我一個忍不住，打了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開始吧。

    那一次我和她算是完全撕破臉皮，她要我滾出她們家，而我告訴她，她才是那個外來者，她才是這個家裡後面才來的人，要滾也是她滾！

    然而……最後還是我滾了。

    我要滾了，我要滾去哪裡？

    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有一個固定而溫馨的家，是那樣的令人歆羨而渴望。

    如果有這樣一個家，估計人都會滿足而快樂許多吧。

    然而我沒有。

    後來，我去過我大姑家裡住過，也就是我爸的大姐家裡，還去我小姑家裡住過。可沒有哪一次是住得長久的。因為我終究是個外來者。

    如此輾轉多次，倒是我媽那邊先看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心理，而且也不是她最先看不下去，還是我大姨先看不下去的。

    她或許有過不一樣的感覺，可她並沒有開口說要將我帶在身邊，而是我大姨說她們家在H城有個房子，要不就把我轉學到H城讀初中吧，反正我也要到升學的時候了。

    我當時心裡十分紛繁複雜。這還是要將我發配到不知名地方的節奏？

    不過後來我也看開了，其實我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去H市和還是留在這個湘西小城，有區別嗎？沒有。

    我已經做好了一個人獨自到一個城市，開始陌生生活的準備。

    如果說這裡面有什麼令我感到震驚和意外，那便是我的外公和外婆主動要求和我一起去這件事。

    你嘗過各種被人從心裡期待你有多遠走多遠，而你也認為你是多餘的、被人所嫌棄的，你恨不得自暴自棄來回應所有人對你摒棄的那種感覺嗎？

    你嘗過你認為這世界上再沒有人會緊張你、在乎你，而你註定只能一人禹禹獨行的那種不好的滋味嗎？

    如果你嘗過，你大概知道我外公外婆主動要求和我一起去時，當時我心裡究竟會有多意外，同時也有多高興。

    所以毫不猶豫，我就來了H市。

    ……

    不得不說，H市是一個好城市，比之我先前所在的湘西小城，這裡要熱鬧而發達許多。

    好在我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雖然之前在個小城裡混著，可由於我媽對我大方，我也得此常常有底氣視金錢為無物。所以面對突如其來的繁華狀態，我倒也能淡定接受。

    又正如我大姨所言，我來這裡是要讀初中的，沒多久，我便找了個叫A中的中學。

    我感覺我爸媽就這點挺好，雖然他們隱隱有種可恥的恨不得我離開他們的想法，但他們在物質上從未虧待過我。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毫不猶豫地選了這個H市最貴最好的學校來擇校。

    反正不差錢，讓他們出點血體現一下我的存在，也好。

    而且我覺得我還挺壞的，自從知道死命用錢可以讓我爸媽偶爾稍微肉疼後，我就恨不得多少用多少，讓他們至少能肉疼一番。

    可這些錢我用來做什麼呢？總之我沒有嫖賭抽。

    我最多用它們來買一屋一屋的書，堆了整整一棟樓，像要搞個圖書館似的，然後我繼續心安理得地做一個有職業操守的學渣。

    我最多用它們來買許多看著好像有意思，其實沒多大意義的東西，買來也不用，就擺在那兒，然後看著它們時自感理所當然、十分解氣。

    是的，我想我心裡有氣。

    憑什麼他們生下我卻還要這樣對我！憑什麼他們各自組建自己的家庭世界後，我便要如個玩具一般，被他們揮之即來、煩之則揮去！

    愧疚了就對我好，以此慰藉他們不安的心。不愧疚了就對我大手一揮，想我離開他們遠一點兒，哼，果真有這樣的事！

    你說我不氣嗎？我當然氣！

    我恨不得用盡所有的力氣和心思，能做多少壞事就做多少壞事！我恨不得燃燒我所有的叛逆和黑暗，讓這個世界知道，讓我爸媽知道，我譚雲岫也不是好惹的！

    我這樣想了，也正在想著如何實施我的計劃。

    可就在我想著如何「報復」世人，想著如何給我爸媽沉痛一擊之時，一個人突然闖進了我的生活。

    哎，那真是個令人頭疼的人。

    我還記得那天我剛到A中報到，我是後來的同學，屬於插班生的那種。

    一進去介紹完我自己，也在老師的允許下我到位置去坐著了，結果沒多久，老師還在上課呢，我課桌後面那人突然戳了幾戳我的後背，我回過頭時那人對我道：「嘿，同學，你長得很美，很白啊。」

    我聽了覺得十分無聊，但想著左右這人只是誇讚我而已，也沒什麼惡意，我便回她道：「還好，謝謝誇獎。」

    誰知我剛說完，那人便伸出一條胳膊橫在我面前，眼睛一眨一眨，十分純良對我道：「那你看我怎麼樣？」

    其實，我很想說，哇塞，這簡直就是纖纖玉手，膚如凝脂啊。可是我不知道為何，我說出來的話就變成了：「像個九陰白骨爪似的。」

    那人聽後頓時一愣，可愣過之後，她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我見她臉色這麼黑，以為她是要發火。可沒想到她沉著臉憋了半天，說出來的話竟然是：「同學，據說講實話，出門後是要走狗屎運的。」

    我：「……」

    這人罵人的手段簡直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