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深沉壓抑的夜晚，註定難以平靜。

    附近的交警很快封鎖了現場，那輛肇事的紅色轎車翻倒在一側，前頭的車輛被撞得歪七扭八，整條馬路堵的水泄不通。

    傷者逐一被溫時卿和路人從車裡抬了出來，猩紅的血跡一灘又一灘，哀嚎聲和哭喊聲伴著濃煙在街道上空盤旋。場面混亂，血腥，觸目驚心。

    姜芥愣在原地，腦子裡一瞬間產生了無助的恐懼。

    扯高警戒線，她彎身鑽進去，第一時間尋找溫時卿的身影。

    一路過去，她望著地上四散的汽車碎片，依稀還能聽到傷者們痛苦虛弱的呼喊。可她卻無能為力，只能替他們擦掉掩住視線的血跡，時不時和他們說著「沒關係，救護車馬上就來」，「會沒事的，醫生會來救你們的」之類安慰的話語。

    救護車聲逐漸清晰，最後在警戒線外停下，救護人員拎著急救箱迅抬擔架從車上下來。

    因為心慌，姜芥步伐有些踉蹌。巡視半晌，最後，她終於在一輛被撞毀的汽車後頭，尋到溫時卿的身影。

    男人清俊的面上沾了灰，正跪在地上給傷者進行診斷和急救，神色專注又嚴峻。身上還是穿著下午她離開時穿得那件圓領卡其色羊毛衫，袖口被拉到臂彎處，胸前衣料浸上的鮮血極其刺目。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卻依然沉著不失光彩。

    「傷者右邊肋骨有可能斷裂，送他上救護車，我一會兒就到醫院。」

    「好。」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傷者66續續被送往醫院。全程，溫時卿一刻未曾停過救治。

    冬末的夜晚，寒涼刺骨，他卻溢了滿頭的汗。

    好不容易得以空隙，姜芥趕忙抽了紙巾過去，拭掉他額上的汗水。

    溫時卿這才注意到她，一愣，開口說話時還有忙碌後些微的喘：「什麼時候來的？」

    姜芥揚唇，平靜的目光里嵌著崇敬和愛意：「我一直在呢。」

    溫時卿眉頭微一蹙：「抱歉，今晚可能……」

    「回醫院吧溫醫生。」她打斷他，「我和你一起。」

    ……

    兩人回到車上，很快，抵達了醫院。

    車禍現場離市立醫院最近，救護車一輛輛接連將傷者送達，這會兒，急診科里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有兩個傷者被送進胸外科，溫時卿顧不上和姜芥說話，回到科室換了衣服，就馬不停蹄地和林主任直奔手術室了。

    姜芥就一直等他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從電影開場到散場，從熱水到涼水，從辦公室到手術室，姜芥甚至忘了自己還沒吃晚飯。

    緊繃的神經逐漸鬆懈，姜芥開始覺得有些睏倦，看著手術室上頭亮起的紅燈，她的眼皮慢慢變得沉重……

    連續做了兩場手術，等全部結束，已經過了凌晨零點。

    溫時卿摘了口罩從手術室里走出來，抬眸在瞧見坐外頭等到睡著的姜芥時，面上明顯一愣。

    小姑娘歪著腦袋，烏黑盈亮的長掩住半邊臉蛋，眉間微微擰著，似有些不安。

    下午那件羽絨服被她換了，穿了件薑黃色的牛角大衣，搭著長裙子和黑皮鞋，肩上挎著名牌小包，腕上還掛著個品牌袋。

    是為了情人節的精心裝扮。

    溫時卿過去，蹲下身，抬手撩開她的，忽覺得內疚和心疼。

    姜芥睡得很淺，他的溫度一觸上，她便醒了，睜開眼思緒恍惚了一下，挺起背脊，目光撞進他眼裡後，瞬間驚醒：「手術好了嗎？」

    「嗯。」溫時卿低低應一聲，音色啞，「都搶救過來了。」

    姜芥頓時安心落意地笑了：「那就好。」

    ……

    「對不起。」

    半晌，他突然道：「沒能陪你過情人節。」

    姜芥卻毫不在意，兩手搭著他的肩，語氣輕快：「我不在意啊，能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情人節。而且，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你不用道歉。」

    她就這麼看著他，那雙眼透徹，坦然，又真誠，直直的撞進他心窩裡，將他的思緒攪得一塌糊塗，悸動不已。

    ……

    可真是他的，一味良藥。

    ……

    「餓不餓？」他問。

    姜芥感覺了一下自己肚子，還沒張口，就聽「咕」一聲叫，直接取代了她的回答。

    溫時卿笑了：「走吧，吃飯去。」

    ……

    夜裡很晚了，姜芥看著手機屏幕上暫無任何的來電提示，一時鬆口氣。

    看來方遇晚上是真不回來睡，她可以放心浪了。

    關上車門，溫時卿問她：「要吃什麼？」

    「這麼晚了，應該也沒啥吃的了。」姜芥想了想，「喝粥吧？就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家。」

    溫時卿：「好。」

    到粥鋪點過餐，溫時卿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這麼晚沒回去，方遇沒給你打電話？」

    姜芥嘻嘻笑兩聲：「他晚上和我小舅媽過情人節去了，不回來睡。」

    溫時卿一挑眉，輕點頭。

    姜芥高興的笑彎了眼：「所以我晚上可以一直和你一起啦。」

    聞言，溫時卿嘴角微揚，目光閃過一絲促狹，問得別具深意：「想跟我回家？」

    姜芥一愣，回想剛剛那句話，耳根子瞬間燒了起來，羞赧瞥他一眼，咕噥：「我沒那意思……」

    溫時卿沉沉笑了，音色低而蠱惑：「開個玩笑。」

    服務員端了粥和小菜上桌，溫時卿盛了小碗給她，又說：「去我那吧，有東西要給你。」

    姜芥接過碗，滿臉期待：「什麼呀？」

    溫時卿保持神秘：「到了就知道了。」

    姜芥「哦」一聲，也不多問，拎起身側的袋子，推到他面前：「給你，情人節禮物。」

    溫時卿瞅了眼，是她從晚上開始就一直帶在身上的品牌袋。

    他伸手抓過來，看著那袋上「LV」的標識，眉峰動了動：「什麼？」

    姜芥沒正經的歪了歪腦袋，送他個飛吻：「是來自你小仙女的愛。」

    溫時卿：「……」

    「這可是用我暑假打工存下來的錢買的。」姜芥凝了神色，鄭重道，「我的血汗錢！」

    溫時卿：「打工？」

    瞧見他眼裡的小意外，姜芥挺了挺胸膛，一本正經：「怎麼？可不要覺得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女，煮飯家務打工啥的，我可不少做。」她又得意輕哼一聲，「要不然你也吃不到我的愛心便當。」

    「嗯。」他一點頭，「你說的是。」

    「你現在要拆嗎？」姜芥伸脖子看他，「還是要回家拆？」

    他反問：「想我現在拆？」

    姜芥笑而不語，答案都寫臉上了。

    溫時卿順她意，放了湯勺，拆袋。

    是個黑色的短款錢夾，很簡單的樣式，除了右下角經典的「LV」標識，沒有其他花樣。

    溫時卿笑了笑。

    小姑娘挑東西的眼光倒是十分合他胃口。

    「你打開，打開裡邊！」姜芥催他。

    溫時卿伸指掀開，裡頭的卡夾里，嵌了張東西，露出半張邊兒。

    溫時卿指尖觸了觸，側目茫然看她一眼，抽出來。

    是張自拍照。

    小姑娘長披肩，戴著米奇箍，膚白貌美，對著鏡頭嘟嘴比V，可愛極了。

    姜芥訕訕笑了笑：「這才是重點，你要一直帶著哦。」

    他伸手揉了揉她腦袋，應聲時的語氣溫柔的不像話：「好，一直帶著。」

    －

    飯後，凌晨一點多。

    溫時卿駕車帶著她回公寓。

    想不到交往半個月就能登門入室，姜芥有點小緊張。

    不知道晚上溫醫生會不會對她做些什麼(//?//)

    姜芥暗自想入非非，捂臉嬌羞。

    溫時卿自然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牽著她一路上樓，進到玄關按開燈，然後從鞋櫃裡抽了雙女式拖鞋給她。

    姜芥看著那小碼拖鞋，腦子裡警報響起，沒動作，蹙眉深思。

    溫時卿見狀，一笑：「前兩天逛市看到就順帶買了，是新的，我家除了我妹和我媽，沒有其他女人來過。」

    他交代的很快，姜芥警報頓時解除，抬臉笑嘻嘻的，口不對心：「哎喲，我怎麼可能懷疑你嘛，有其他女人來過也沒事的呢！」

    溫時卿：「……」

    公寓的裝修是現代簡約風，灰藍色的窗簾，皮質沙，茶几和寬屏電視，都是她之前視頻里見過的。屋子裡乾淨整潔，隱約還瀰漫著和溫時卿身上同樣好聞的味道。

    「坐。」溫時卿脫了外套披在沙上，問，「要喝什麼？」

    姜芥到沙上坐下：「水就行。」

    溫時卿給她倒了杯溫水。

    姜芥接過飲了一大口，視線瞥見沙矮桌旁的黑色東西，指了下：「那是音箱嗎？」

    「嗯。」溫時卿拿了音箱遞給她，而後往臥室去，「你自己玩，我進去換件衣服。」

    「哦。」

    姜芥抱著這兩手才能握住的東西，大致看了兩眼，按開開關。

    隨著一道低頻震動和炫酷的聲響，音箱成功開了機，五彩的燈光閃了閃，而後響起一聲提示音。

    姜芥垂頭摸手機，正想連上藍牙，音樂已經緩緩從裡頭傳出——

    ……

    「這一路，經歷了，愛與恨，錯與對

    一句話很難，說的完全

    有時候，我也會想要掉一些淚

    哭完了，再站起來面對……」

    ……

    熟悉的歌聲，還透著幾分稚嫩的唱腔，令姜芥忽地一愣。

    聽到這聲音，溫時卿拎著禮物袋出來的步子也微頓。

    姜芥抬眸，目光對上走道上的溫時卿，詫異：「咦？溫時卿，你什麼時候偷偷錄得我的聲音？」

    話落，溫時卿徹底怔住。

    姜芥毫不知情，越聽下去，越覺得不對勁，最後，她皺眉又看向溫時卿，說：「不對啊，這歌好像是我高中時候唱的，我都好多年沒唱這歌了，你哪兒來的啊？」

    溫時卿已經邁步過來，喉結滾了兩下，語氣里透著強壓下的興奮和緊張：「你是——聞聲來？」

    姜芥更不可思議了：「你怎麼知道？」

    ……

    半晌，溫時卿忽然笑了。

    這是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有樣你視如珍寶的東西，某一天無故消失了，你為此惦念了多年，就在你已經徹底放下的時候，它忽然再次出現，且一直都在你身邊。

    眾里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有失而復得後的欣喜，也有慶幸未曾放棄的安心落意。

    像是夏日裡剛打出來的冰可樂，不斷咕唧咕唧地往外冒著小氣泡，最後難以控制的溢了出來，一不可收拾。

    他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向她闡明此刻自己激動的內心，他甚至有些無措。

    姜芥看著溫時卿面上變幻多端的神色，不明就裡的眨了眨眼，正想開口，他直接垂頭，以吻封緘。

    男人的氣息和溫度湧進鼻腔，急切猛烈的汲取著，舌尖頂著她上顎的力道比之前要用勁的多。

    欲望高漲，他的呼吸越沉重，一時之間，似乎難以饜足。

    歌聲未斷，充斥著整間房，蓋過了曖昧糾纏的喘息聲，也時刻提醒著溫時卿，要保持最後一絲的理智。

    良久，他終於結束這個吻。

    姜芥被吻得稀里糊塗的，腦袋還很懵：「你……」

    溫時卿抬手，摸了摸她被他啃到腫的唇瓣，再開口時，整個嗓音都是啞的——

    「謝謝你。」

    ……

    又是一聲道謝。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你當初的鍥而不捨，謝謝你這麼愛我。

    ……

    姜芥還是一頭霧水：「謝什麼啊？」

    他垂頭，從禮物袋裡拿出錦盒，遞給她：「先拆，等下告訴你。」

    她接來，打開。

    溫時卿伸指從裡頭拈起來，彎唇：「情人節禮物。」

    是一條晶瑩剔透的鑽石項鍊。

    姜芥莫名鼻子酸，兩手攬住他的脖子，往他頸窩蹭了蹭，泫然欲泣：「嗚嗚嗚，溫時卿你也太好了吧。」

    根本沒想過能過情人節，他卻特意為她和同事換了班。

    過節半路遇上意外，他還一直顧念著她的心情，甚至還準備了情人節禮物。

    這麼好的男朋友，她能上哪裡找！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喜歡著，可真真是件幸運的事。

    ……

    溫時卿繞到身後給她戴上，順手關了音箱。

    屋內頃刻間靜下來。

    姜芥摸摸鎖骨前的那顆實物，垂頭甜蜜到笑不攏嘴。想起剛剛的事，她又問：「你怎麼知道『聞聲來』啊？你也聽過我直播？」

    「嗯，聽過。」他站回身前，順了順她的長，眼底的情意掩不住。

    ……

    「聽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