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轉眼，已是冬日。平安夜，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小嘉動手術的日子。

    那天中午，姜芥吃完飯便趕來醫院了，去病房看了眼小嘉後，她又到溫時卿辦公室，想和他說幾句。

    不過推門進去，沒人在。

    姜芥望了眼衣架上那件黑色的羊絨大衣，心想，他應該已經提前去做術前準備了吧。

    再回到病房，夏眠和另外一位護士也來了，說是到時間推小嘉去手術室等候了。

    姜芥跟在床邊，看著那占了他臉蛋三分之二大的氧氣罩，心裡驀然泛起酸意。

    「姜芥姐姐……」小嘉忽然這麼喚了一聲，一早上沒吃飯，他的聲線有些虛弱。

    姜芥垂眸，微一笑：「嗯？」

    「橙橙姐姐說……等我手術做完，你會帶我去都，真的嗎？」

    他說得很慢，嘴唇張合時呼出來的氣息，噴灑在氧氣面罩上，模糊了他的小臉。

    姜芥邊走著，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面上始終保持著微笑：「當然呀，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到時候帶你去都，把我弟弟介紹給你認識，有個哥哥和他一塊兒玩，他會很高興的。」

    小嘉抬手，將一直緊握的拳頭鬆開，露出手心裡的徽章：「你覺得它會保佑我嗎？」

    鼻子一酸，姜芥看著那枚鮮紅的紀念章，差點沒忍住哭出來：「肯定會的……」她抓住他的手，將他五指握起，緊緊包裹住，嗓音有點啞澀，「今天是平安夜，一切都會平平安安，你就抓著它睡一覺，等再醒來，所有的事都會變好。」

    張橙橙默不作聲的在一旁聽了很久，她吸了吸鼻子，揚起一個笑：「小嘉加油，我和姜芥姐姐就在門口等你出來。」

    抵達手術室門前，家屬須止步，夏眠側頭看看她們倆，出聲安慰：「我們進去了，別太擔心。」

    姜芥點點頭，鬆開抓著床把的手，燦爛地笑了下：「小嘉，我們在這等你，要加油啊！」

    手術室的門開了，又緩緩合上。二十分鐘後，門上「手術中」的紅燈，亮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心疼，或許是因為同情，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從小就無憂無慮的生活環境。

    小嘉的出現，令姜芥對這個世界產生了許多以往從未有過的心境，甚至讓她深切體會到，「人很渺小」這四個字中所蘊含的真正意義……

    在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麼，比能健康活著，更重要的事了吧。

    ……

    傍晚六點多，手術室外的紅燈總算熄滅了。沒多久，手術室的大門徐徐而開，溫時卿一身綠色的手術衣從裡頭走出來，他摘了口罩，將那張白淨的臉露了出來，目光柔和：「手術很成功，等生命體徵平穩後，就可以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了。」

    聞言，張橙橙和姜芥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塵埃落定。後者如釋重負地沖溫時卿一笑：「辛苦你了溫醫生。」

    溫時卿：「應該的。」

    ……

    三日後，小嘉的生命體徵恢復穩定，順利地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看著小嘉逐漸好轉的精神頭，姜芥也替他感到高興，一早去菜市場買了菜，做了幾樣好菜給他和溫時卿送去。

    放了飯盒在病房，姜芥嘻嘻一笑：「那橙橙姐，你給小嘉餵飯，我去溫醫生送個飯！」說著，她舉起手裡那個布袋拍了拍。

    張橙橙壞壞笑了下：「哦～明白明白，去去去！」

    而後，她喜滋滋地拎著飯袋轉身出去了。

    病房門剛被關上，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姜芥一看是焦妍的，伸指滑了接聽，朝溫時卿辦公室方向走去：「餵老鹽巴，咋地啦？」

    焦妍一邊按著ipad一邊懶散的說著：「芥子啊，你啥時候放假啊？」

    姜芥想了下：「好像是一月七八號。」

    「那你啥時候回來？」

    這一問，姜芥微微愣了下，說：「我可能會晚點吧，十幾二十號回去這樣。」

    「這麼晚？」焦妍驚呼，「你有了溫醫生，連家都不想回了？？？」

    「不是……」姜芥瞥一眼溫時卿辦公室的門，最後走到那盡頭的窗戶前，繼續道，「小嘉要差不多兩個星期才能出院，我想等他出院了再走，因為還有事情想辦。」

    「少來。」焦妍嗤之以鼻，「我才不信你那麼晚回來的原因里沒有溫醫生。」

    心思被看穿，姜芥也不遮掩，坦然笑笑：「那是有的有的。」

    「元旦無聊，我瞅瞅機票，去延川找你玩幾天怎麼樣啊？」焦妍突然提議。

    姜芥面上一喜：「那自然是好的啊，我的姐妹！盼著您來呢！」

    「那行，我一會兒去瞅瞅機票。」說著，焦妍點ipad的手頓了頓，冷不防冒出一句，「哎，要是你，這李澤言和許墨，你選哪個？」

    「李澤言……」姜芥聽著她這突來問題，蹙眉愣了一秒，反應過來，驚，「都特麼一年了，您還玩兒這遊戲吶？」

    「這不生活沒男人，就手機養個解解饞嘛。」焦妍說的義正詞嚴，「哎呀，你就說你選哪個！」

    姜芥毫不猶豫：「當然選李澤言了啊！」

    ……

    李澤言？

    這是溫時卿拉開辦公室門，第一時間聽到的幾個字。

    嗓音清脆細膩，再加上說話時那獨特的腔調，溫時卿再熟悉不過了。

    一轉頭，果不其然。

    姜芥站在窗前，背對著他，一手提著飯袋搭在窗沿，一手握著手機貼在耳朵上，嘴裡還繼續說著：「這種又高又帥又成熟，高冷毒舌又傲嬌的霸道總裁，簡直是我心頭好好嗎！」

    聞言，門口的溫時卿心頭「咯噔」一下。

    又高又帥又成熟？簡直是她心頭好？？

    ……

    「切！」焦妍掀白眼，不以為意，「不知道是誰，整天張口閉口溫醫生，還心頭好。」

    姜芥：「略略略！」

    「不說了，我養男人去了。」焦妍語調一揚，「你養你的溫醫生去吧！」

    姜芥：「拜！拜！」

    掛了電話，她滿臉笑意地收了手機轉過身。

    一抬頭撞進溫時卿墨黑深沉的眼眸中後，猝不及防一嚇，倒吸口涼氣。

    「溫……溫醫生。」

    溫時卿瞥她一眼，目光里投射出來的漠然和陰沉令她背脊不由得涼。

    她抿抿唇，面容有些僵硬：「那……那個……」不會是說話太大聲，吵到他了吧？

    沒等姜芥說完，溫時卿轉身進了辦公室，留下的背影，無情又冷酷。

    姜芥左右思慮片刻，趕忙跟上去，狗腿道：「吃飯了嘛溫醫生？」

    溫時卿自顧自的收拾著辦公桌，沒應聲，那張像似罩了寒冰的臉上，是大寫的「別、惹、我」。

    姜芥心想他大概今天心情不太好，顫巍巍地過去想把飯盒放了就跑，結果拿著飯盒的手剛準備放下，男人抓著那一大疊病曆本「啪」地往她手邊的書上一摔，而後闊步，頭也不回地過去拉門。

    「咣當」一道關門聲，轟然作響，像是宣洩著內心極大的憤怒，嚇得姜芥猛一激靈，外加一臉懵逼。

    她她她……她又做錯什麼了呀嗚嗚嗚……

    －

    當晚回去，姜芥洗過澡，去陽台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薑母方欣女士剛剛做完面膜，接到女兒的來電，語氣溫柔地率先開口：「餵芥子呀？怎麼啦？」

    「媽，您睡覺了麼？」姜芥一笑，「我沒吵到您吧？」

    「沒呢，我剛敷完面膜。」

    「爸呢？」

    「應酬去了，還沒回來。」方欣問，「你快放假了麼芥子？」

    「下個周吧……」姜芥頓了片刻，「呃不過媽啊……我可能會晚一陣子回去。」

    「嗯？為什麼？」方欣是個土生土長的R市人，嫁到都這麼多年，口音倒是沒什麼變化，溫溫軟軟地，透著南方女子獨有的腔調，和姜芥的截然相反。

    姜芥：「我參加了一個社工活動……要到二十幾號才能結束。」

    「哦這樣啊，那我和你爸說說……」方欣笑笑，又問，「那到時候學校放假了，你住哪兒呀？」

    見母親答應了，姜芥鬆口氣，說：「我住小舅舅那就行！反正他老光棍一個的嘿嘿嘿。」

    「好，那我到時候給你舅舅打個電話，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

    聞言，姜芥心裡頓時暖洋洋的：「媽，您真好……爸也好。」

    方欣細聲笑了笑：「親生的，能不好呀？」

    「嘻嘻，媽……」姜芥摳著陽台上的漆片，又道，「我有件事兒想跟您和爸商量一下。」

    方欣：「什麼？」

    電話裡頭默了有一陣，姜芥抿抿唇組織好語言，沉吟道：「媽……我想領養一個孩子……」

    那頭的方欣著實是一愣：「領養孩子？」

    「嗯……」

    後來，姜芥把小嘉的遭遇和病況一五一十的和方欣說了，包括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她想給小嘉一個家，讓小嘉真正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方欣靜默著想了良久，給出了一個答案。

    「我沒問題。」母親說，「你爸那，我和他先一提，不過以他那熱心性子，應該也不會反對。」

    母親答應的度，出乎姜芥的意料，她一時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嗎媽！您答應了？」

    「嗯……」方欣忽然懊惱起來：「不過你弟那邊……」

    「弟弟沒事兒！」姜芥忙應道，「弟弟最聽我的話了，而且多個哥哥陪他，他一定很高興！到時候回去，讓我來和他說！」

    「好。」方欣輕笑兩聲，「行了不早了，你趕緊睡去吧啊。」

    「好的媽，您也早點睡，晚安啦。」

    －

    次日周六，姜芥醒得很早。原因很簡單，她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溫醫生昨天到底幹嘛生氣？以及她昨天做什麼蠢事了嗎？

    越想越想不通，到最後根本無法入睡，她幾乎是睜眼到天光。

    一早，姜芥知道溫時卿今日輪休，憋了一晚上，她實在是憋不住了，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給溫時卿了條消息。

    死也得死個明白不是？

    ……

    溫時卿昨晚值夜班，擔心著夜裡病人有突情況，他也是幾乎沒合眼。

    八點左右，他換了外套準備下班回家，桌上的手機剛好響起來，彈出一條微信——

    ［小魚仙草：溫醫生，你昨天心情不好嗎？］

    看到這條消息，溫時卿腦子裡下意識就回想起昨天在辦公室門口聽到她說的話。

    「當然選李澤言了啊……這種又高又帥又成熟，高冷毒舌又傲嬌的霸道總裁，簡直是我的心頭好好嗎！」

    ……

    溫時卿眉頭一蹙，莫名有些煩躁。

    還沒回復，她的消息又來一條：［溫醫生，我惹你生氣了嗎？?_?］

    溫時卿盯著消息條半晌，打字：［沒有。］

    不過這兩個字其中的小脾氣估計也就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小魚仙草：那你昨天為什麼生氣啊……］

    溫時卿扣好外套，拿了公文包一邊打字一邊走出去：［餓的。］

    手機屏幕前的姜芥：「………………」

    －

    12月31號，2o18的最後一天。

    第二天是元旦假期，當天下午最後一節課上完，班級群里的同學們就開始熱烈商討，晚上去哪跨年。

    ［17級翁語函：蹦迪嗎大伙兒？］

    ［17級鄭宇：行啊！東湖路那邊新開了家銀河c1ub，據說很棒！］

    ［17級瀋北寒：可以考慮。］

    ［17級季思思：去去去！］

    ［17級林揚：加我一個！］

    ［17級陳冰：我也去！］

    ［17級鄭宇：還有誰要去的，都來吱個聲兒，大家剛好一起來個班聚。］

    ……

    消息一出，班裡其他同學紛紛踴躍參與，瀋北寒看一眼旁邊正在看劇的姜芥，喚一聲：「芥子！晚上一起跨年嘛？」

    聞聲，姜芥按了暫停，轉頭過去，訝然看她：「這麼重要的日子，你不和你的小哥哥一起嗎？」

    瀋北寒：「他晚上也和系裡同學聚會，我就不摻合了，再說了跨年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

    姜芥問她：「去哪跨？」

    瀋北寒晃晃手機：「群里你看看，大家說去蹦迪，你去麼？」

    「蹦迪啊……」姜芥倦懶的拖了個長音，「不是很想去。」

    ……

    三小時後，銀河c1ub。

    喧鬧帶有節奏感的熱辣音樂充斥著整家蹦迪廳，梳著髒辮的黑人dJ在高台上扯嗓喊麥，將全場的氣氛一波又一波地推向最高點。舞池裡的年輕男女扭動著身姿，隨著音箱裡強烈的鼓點在不停搖擺。

    「姜芥！上去蹦嗎！」瀋北寒湊到姜芥耳邊高聲喊著，抬手指了指dJ台前的舞台。

    姜芥放下手裡飲盡的酒杯，連連點頭，那一副興奮熱情的模樣和三小時前說不來的她，簡直是天差地別。

    啪啪啪……嗯，真香。